第45章

  方琪凄然笑开:”天地为鉴!自朱雀街惊鸿一瞥,我再未与北戎通只言片语!”他突然拔出谢晗佩剑抵住咽喉,“你若不信,这颗心...你亲自剖开看看可好?”
  谢晗眼神微微一动,短暂的沉默后,他冷硬地开口:“把和离书签了,我保你平安,若再作乱,神仙也救不了你。”
  西且弥国的玉殿内,气氛压抑而凝重。
  国王高坐于宝座之上,神色阴沉。
  他亲自组织了这场朝会,今日,宗主国夏国的御使李屿淮也前来参加,于他而言,这李屿淮纡尊降贵踏入这殿中,却让他心中满是愤懑与不安。
  不久前,李屿淮的死讯传来,国王吓得焦头烂额。
  宗主国御使竟命丧于本国边城,如此罪责,他如何担待得起?
  无奈之下,他低三下四、费尽周折地向夏国请罪,言辞恳切,姿态卑微,好不容易躲过这灭顶之灾。
  可谁能想到,到头来却发现这御使不过是假死,自己白白做了回跳梁小丑。
  此刻,他竭力拿出国王的威严架势,打定主意,要好好质问这李屿淮一番,让他收敛嚣张之气。
  李屿淮素袍如雪,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道:“陛下要问微臣何罪?”
  “御使假死戏耍邦交,当本王是俎上鱼肉么?”他故意摔碎案头青圭——这是夏帝亲赐的节杖碎片。
  “殿下不如解释下,”李屿淮踩住地上的碎玉,“贵国向北戎赠送的寿礼前,为何没有经过中枢的允许?”他突然拿出一封书信,将盖着西且弥军印的贺寿文书甩在案台上。
  这背刺夏国的投机取巧竟然被发现了,国王的心吓得突突跳。
  左大臣向来对国王忠心不二,见国王被李屿淮弄得下不来台,赶忙上前解围,质问道:“李御史这假死的戏码可真是精彩,耍得满朝文武团团转呐。边界加急战报频传之时,您却悠闲地躺在冰棺里,作壁上观?”
  “本官停灵那段日子,也没闲着。”李屿淮不慌不忙地掏出一叠书信,扬了扬,“黑甲军截获细作密信,整整一百零三封。左大臣若是连自己朝堂上的隐患都肃清不了,就还是少对夏国的行事手段指手画脚吧。”字字如针,直刺左大臣要害,左大臣顿时语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得低下头去。
  刑部尚书早就对李屿淮和谢晗之间的传闻颇为不满,此刻再也按捺不住,手持象牙笏板,几步逼近李屿淮,道:“既然李大人早就知晓下毒者的身份,为何不当场将其擒杀?莫不是……为了那隐锋营的谢小旗,连该追究的罪责都抛诸脑后了?”
  李屿淮的目光微微一滞,脑海中浮现出那日谢晗带着方琪转身离去的场景,谢晗提出的要求言犹在耳:“方琪不能是北戎细作,我带他回家,由我监管他。”
  尽管谢晗信誓旦旦,但李屿淮却尝到了被丢弃的滋味,他感觉全身冰冷、麻木,和目送他们离开的那天一样。
  大殿内,官员们还虎视眈眈,刑部尚书两只眼睛就像猫头鹰的眼睛一样,死死盯着他。
  “本官若说不知,诸位信吗?”李屿淮忽然笑了起来,露出牙齿上一点寒光。
  中丞见状,也上前一步,大声道:“听闻谢小旗半个月前曾逼迫李大人用解药去救拉罕首领,这擅自做主的罪名,无论如何都该好好追究!”
  “追不追究,本官说了算!倒是诸君不妨猜猜,”他忽然轻笑,无数写着官员名字的密信如雪纷飞,“三年前幽镇军粮掺的毒砂,究竟沾过多少人的手?”
  这分明是要对西且弥王廷来一场彻彻底底大清洗的架势,不少官员的脸瞬间变得如死灰一般,额头上冷汗直冒,双腿止不住地颤抖。
  在群臣压抑的惊呼声,李屿淮未再多做停留,转身自行离去。
  高彦随后将大殿的门重重关上,一场清算,即将拉开帷幕。
  ……
  晨光裹着寒气扑进公署,谢晗刚跨过朱漆门槛,就被高彦挡住去路。
  “主子在滋香居备了全蟹宴,”他拱手弯腰时,刀鞘打横,“谢大人若不去,主子要亲自来公署请。”
  亲自来见他?这正是谢晗想要的。
  这几日,李屿淮为了应对那些指责他假死、玩弄朝廷的官员,已经连续好几天都没再来找谢晗了。
  谢晗心中本就憋着一股气,想也没想便没好气地回道:“请转告校事大人,隐锋营案卷堆积如山,本官没空陪他做戏。”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屿淮依旧没有现身。
  谢晗心里那股子气愈发浓烈,终于按捺不住,喊上了江齐、孟叶一同前往滋香居喝酒解闷。
  滋香居里热闹非凡,他们刚一落座,一道道招牌菜便如流水般摆满了一桌。
  酒过三巡,谢晗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打听起李屿淮的近况:“校事府最近还在查赤髓瘟案吗?”
  孟叶斟酒的手顿了顿:“李屿淮明日要来巡营。”
  听到这个消息,谢晗扬声喊道:“掌柜的,把这桌剩菜装进食盒,要最显眼的位置摆上蟹酿橙。”
  暮冬的晨雾尚未散尽。
  李屿淮正沿着回廊往议事厅走,忽闻前头传来瓷器碰撞声,抬眼便见谢晗斜倚在朱漆廊柱旁,手里拎着个油渍斑驳的食盒。
  “巧了,昨儿我和方琪在滋香居喝花酒。”谢晗故意晃了晃食盒,糖醋香气混着廉价烧酒的气味扑面而来,“这道松鼠桂鱼他夹了三筷子都没吃完——”话尾拖得老长,分明是在暗示两人亲昵。
  李屿淮驻足,广袖下的手指骤然收紧。
  谢晗先是包庇方琪,此刻又在他必经之路演这出戏,分明是在试探他对方琪的容忍底线。
  “倒是该让方公子学学持家之道。”李屿淮忽然抬手,指尖掠过食盒上残留的油渍,“毕竟佛事司的俸禄,可买不起滋香居的头牌花雕。”他转身示意高彦接食盒。
  谢晗的笑容陡然僵在脸上,他望着李屿淮远去的背影,手无意识地抚上腰间的玉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回到公署,孟叶兴奋地要告诉他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是,方琪指使陈二、陈三教唆暴/动的事情传开了,高彦下面的黑甲军们,扬言要对方琪动用私刑。”
  谢晗无动于衷:“那好消息呢?”
  “刚才李屿淮在朝会上宣布,半个月后,他将启程离开西且弥,回大夏国去!”
  孟叶看着谢晗苍白的脸,不禁好奇地问:“你不高兴?”
  第35章
  “我当然高兴。”
  但几天后, 谢晗又改口了。
  “李屿淮不能走,我有些事情要问他。”
  接下来,谢晗说的话犹如晴天霹雳, 一字一句,提醒着听者,他谢晗是何许人也。
  “谢老弟, 你真决定要赌命?”
  月上柳梢,乌云笼罩。
  今夜校事府灯笼高悬、轻歌曼舞, 往来宾客正赴约一场格外热闹的夜宴。而一墙之隔的清冷后巷,孟叶担忧地看着藏身于黑暗深处的青年。
  青年一身玄袍,挺拔身影如竹如玉,微微探身的瞬间,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暴露在月光之下。
  “孟大哥,你得帮我。”谢晗淡淡道, 刻意伪装过得声音已经全变了。
  这一场宴会之后, 李屿淮就会离开西且弥, 这是谢晗留住李屿淮最后的机会。
  他假扮成了西且弥的编修钟林,参与宴会,并且联合孟叶制定了一个惊天动地的计划。
  “李校事上个月才把方琪的暗桩连根拔起,现在他要滚回夏国,你应该放烟花庆贺!”孟叶刻意咬重“方琪”二字, 目光如刀审视谢晗,“还是说……谢大人舍不得?”
  “我必须要查清楚悬丝录是什么。”谢晗微微垂眸,不太坚定的声音随夜风吹散, 与其说是向孟叶解释,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不同寻常的举动。
  先前因为谢晗保方琪一事,李屿淮与谢晗生了间隙, 已经许久不来找他。
  谢晗心里清楚,他想留住李屿淮不仅仅是为了悬丝录。
  墙内,响起了龟兹乐的急促鼓声。
  孟叶猛地伸出手,一把拽住了谢晗的袖口:“你究竟是要查悬丝录,还是查李屿淮对你是否真心?”
  谢晗突然恨起孟叶这样了解他,他直视孟叶的眼睛,意思是让孟叶听好,“查悬丝录。”
  孟叶见他心意已决,不再多劝,只询问道:“悬丝录究竟是何物?”
  谢晗摇头道:“此物乃是方琪与我和离之时意外透露,很可能关乎着我失忆的真相。”
  谢晗没有告诉孟叶,方琪还称李屿淮接近他只是为了悬丝录,并非爱慕之情。但方琪说得话不能全信,谢晗准备亲自调查。
  半个时辰之后,谢晗顺利假扮成钟林进入校事府,守卫兵拦住他要搜身。
  “钟大人,请见谅。”
  谢晗谄媚地笑了笑,“该查的,上月李校事中毒后是该仔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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