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开学那日午休，宁宁见他走到自己面前，反坐趴在她的课桌上，便等着男孩开口。
小圆半张脸埋在手臂间，睁大了曜石般黑亮的双眼，表情可怜惹人惜。看女孩不接招，挤眉弄眼的示意教室后方，再仰起头，对着她憨笑。
隔日放学后，谭宁韵说动了同桌潘莉慧，陪着男生们留下加班。两个女孩的板书秀气，潘莉慧抄了少年报的几则短文，谭宁韵临摹漫画，五彩粉笔变化出树木花草。其余人等打下手。
该期黑板报因美观，获得几位任课老师的夸奖，在墙上多留了两周。
了结一事，另讲回谭宁韵这里的麻烦。
是毕业体测。
陈静对老师，向来是客客气气，毕竟女儿争气，她腰杆子硬。老师们也喜欢资优生，让这位瘦弱女孩坐前排，格外多照看两眼。上述优待，唯独在体育老师这例外。
宁宁每个学期请假次数夸张，最多时可达三分之一。不是病假就是母亲预感她要生病，索性让她在家休养。体育课，几年下来，马老师已不用打开谭母折的回形请假纸条，直接挥手让她去树荫下坐着。
可最后一年，要正经考试了，分数计入册。
铅球，跳远之类的，谭兴泽替女儿拆分讲解了技巧，宁宁有望摸到及格线。最优科目是仰卧起坐，她没有问题。
崩溃的是女子八百米跑步。学校操场不大，赛道一圈两百米，需跑四圈。谭宁韵平均成绩要六分钟。她在第二圈就觉得脚踝被系了沉石，每一步都喘不上气。体育马老师和班主任章老师一起找到陈静，和她说清了，下学期考试务必要达到及格线。
这桩烦心事，最终还是小圆哥哥给认领了。
农历年过后的假期，俞晚廷每日天刚擦亮就出门，骑车到宁宁这，七点带着娇小姐去公园晨跑。两个孩子夹在晨练的老年人堆里，成为一道风景。
“伐来塞了，停停，侬放过吾好伐。”（不行了，停会，放过我吧。）
男孩不理女孩的求饶，小步原地跑，微喘气说道：“还有一点，加把油，到了我请你吃小笼馒头。”
公园入口处，有个流动摊位。下岗的中年妇女独自推着改装的木板餐车，售卖薄皮无锡小汤包，现包现蒸，汤汁鲜甜。
谭宁韵觉得彼时自己就是条鱼，上了俞晚廷的当，每日被喜爱的早点钓着。
此事最开心莫过于陈静，小圆这孩子让人放心，女儿身体得到锻炼，跑步也有望及格。开学后，两个小家伙继续坚持在空闲周末晨跑。到了后半学期，果然宁宁的八百米即将跑进五分钟内。
考试当天，男生先考完，随后是女生分批准备。小圆靠在单杠旁眺望，不走近怕给小姑娘压力。
宁宁跑完第二圈，进入第三圈，调整呼吸，自我感觉这次成绩有戏了。
“你怎么搞的，比谭宁韵还要慢啊，连她都跑不过，快点呀。”马老师是个爽快的女教师，烫着爆炸头极醒目，耿直话语差点让谭宁韵破功。
难得今天她不是这批队伍中最慢的那个，身后还有位女同学。只是心急学生成绩的马老师，下场喊出了心里话。
“谭宁韵，加油！”
“宁宁，看前面！”
“就一圈了，明天吃蛋饼！”
苦心教导且陪练许久的小俞老师，见女孩手脚摆动节奏出错，也着急上前大吼，颇有要和马老师分庭抗礼之势。
终于，宁宁跨过终点，跑进了五分钟。
弯下身急促喘气过后，女孩就着这个姿势，转过头去，两张汗湿晕红的脸，遥遥对视，露齿而笑。
“心吴（媳妇）及格了，蛋饼多买两只，听者有份。”调侃声在耳边。
“瞎讲点啥，走走走。”小圆喜滋滋的勾肩搭背，将人拉走，心中石头落了地。
cp小剧场
俞晚廷：关键时刻，我还是很有用的吧。
陈静：不错，动一动有助于长高。
第十二章 傻白胖高
俞晚廷的身高在五年级下时，接近了一米六。即使作为大月龄的男孩，也算是高的，因骨架宽且腿长，更显身形挺拔。
俞彬粗糙，认为儿子身高随自己，不用操心。有热心家长随口与沈暮娇提起，让她注意孩子发育问题。含蓄建议，长得快更要多补充营养。她回家和丈夫商量，夫妻二人决定给小圆多喝牛奶。毕竟在他们小时候，牛奶还是稀缺物资，购买难特别紧俏。现在生活条件好了，更该供给孩子。
如今想来，俞晚廷是有些乳糖不耐受的，只不过以前这个认知未广泛普及。家中氛围稍有回暖迹象，小圆不愿拂去父母好意，忍着少许腹胀，灌水般的牛饮下肚。
一天还能撑一撑，连着来，他只能带到学校去了。说也奇怪，学校营养餐的巧克力奶，他喝了倒没什么反应。
俞家父母的爱，波涛汹涌。他们的大胖儿子每天要喝两小盒纯奶，外加一袋学校供应的风味奶。小圆只要一想到睁开眼有三份奶等着他，就饱了。男孩也做不出浪费食物，偷摸丢弃的事情。
谭宁韵那段时间，见他课间跑厕所略勤快，人看上去也有点蔫，问了一句。得知真相后，笑的合不拢嘴，面前这只大白熊实在有点傻的可怜。
望着娇小可爱的妹妹，小圆突然开窍，把一盒奶塞了过去。
“朋友，侬帮帮忙，帮吾分担点。”
（帮我喝一点。）
“得哪能来势额啦，拿爷娘省白侬吃额，伐来塞额。”（这怎么行，你爸妈买给你的，不行的。）
“没事，你喝我喝一样的，我妈那么喜欢你，你喝了也算是我们家喝了。”
谭宁韵闷住，向来反应快的她倒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了。沈暮娇待她的确尤为亲厚，可能出于遗憾自己没有生到女儿，多次表达过喜爱之情。当着陈静的面，劝她不要担忧女儿体质孱弱易染风寒这些。
真挚原话是，如果宁宁是我家的孩子就好了。
其实，亲朋好友就算对她有再多客套的赞美，往往会带出一句，谭家这个小姑娘就是身体素质太嫩了。宁宁也听惯了。
唯有沈暮娇，觉得她好，没有一项缺点的好。温柔地看着她，眼神中全是肯定，轻抚她的发丝。很是宁静漂亮的画面。
联想到这些，她没有坚决地拒绝小圆的提议，他们两家比邻而居多年，确实难分清多少。
宁宁身量瘦弱，乳蛋白吸收却没什么问题。小圆时不时塞一盒给她，纵观来看，倒双方便利了。男孩肠胃负担减轻，而女孩日后长至一米六十七的身高，这些牛奶说不定也有小小助益。
至于俞家父母为什么没留意到儿子的生活细节，因为俞彬这里遇到了坎。
调任至三产公司后，他难以胜任。
说来也是奇怪，俞彬本人在弄堂玩跳长大，同龄人里的孩子王。这点甚至完美的遗传给了儿子俞晚廷，简直是基因自带的技能。可遇上正经事，他就歇脚了。（没用）
先是协助技术对接客户，不算复杂的事被他搞得两头发毛。他和领导讨饶，说看到密密麻麻的字就头痛。三产的负责人向经理，还是卖面子给总厂领导，安排他改做人情往来的事务。结果篓子捅大了。
酒桌上，兄弟义气讲八卦，将客户的旁戚给说了个精光。圈子就这么丁点大小，客户来去就这些人，事情传出去，对方直接闹到集团去了。这下厂领导也包不住，谁都知道俞家老父的儿子，扶不太起来。话是没有直面当事人点出，可职场形象一旦定型了，扭转极难。更何况，俞彬本来就有些稀里糊涂，并未清醒意识到此事的重要性。
俞家的牢靠形象还是在的，向经理咬咬牙又想了条出路，请他去收货款。当时的交易结算，与如今不同。电脑系统不发达，各地财务记账惯例有些白纸黑字，有些账目则要看怎么盘。
向经理经过这段时日，对这位实诚同志有了浅显了解，自是不会全程交给他一人经办。前期能谈拢的，已经都处理的差不多了。有一笔款，小六位数现金，需当事人去外地带回。俞彬人高马大，全家又跟脚牢靠，挺合适的。
岔子就出在这里。俞彬回沪后，没当回事，在家休整了两天。脏乎乎不起眼的涤纶旅行袋中装着这笔当时的巨款，就随意扔在卧室。钱是没少一分，可那天正好赶上财务做账，原本预计能平在当月，最终给挪到了下个月。
事后，没心机的男人还和三产公司的十来个同事，讲述了一路趣事，以及怎么和对方公司打交道喝酒吃肉。言论就这么被传了开来。
很多事，全在一念之间。领导看你顺眼的时候，你就是初登贾府的林妹妹，温润娴静。可要撞在什么枪口了，那就是祭天的烤乳猪。
三产公司的同事本就都是各路的皇亲国戚，面对这个只有口碑无实权利益的傻大个，早有点不耐。财务当时是手工记账造册，倘若硬要提醒或许手松手紧，但凡有心帮一把，这件事未必会搞得人尽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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