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如谢辛辛所料,郭夫人心中全是自己的亲亲郎君,闻此言早已胆寒,只好道:“那我、那我先去问问老爷?”
“大不了,我先不说你是世子殿下请来哄骗老爷的,只说你请他留神着府中来了不该来的人,于法事的效果有碍,如何?若老爷抓得到人,那我们再想法子送进王府里发落……”
佘半仙虽然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但也嗳了一声,亦是接受了的意思。
怎料忽然一阵妖风,窗边风影邪动,大门洞开,冷夜的风穿堂而过,吹得灯笼灭了一排。
祠堂内烛火禁冷风一吹,灭了大半,自成一屋子的昏暗。
谢辛辛即刻捏着嗓子大叫起来:
“啊!!道士在郭家祠堂偷情!!!”
四下顿时大乱,从法场处传来奔跑的足音,众人皆问:
“道士?”
“祠堂?”
“偷情?”
“太生猛了吧?!”
郭夫人震惊有余,忙唤自己的婢女:“兰香,兰香!外面是谁!”
可屋外哪还有兰香呢?兰香早被阿凤一记掌风拍晕在角落,失去意识了。
佘半仙急得团团转:“哪个不长眼的!老身几到天命之年,偷哪门子的情呢!”
郭夫人瞪了他一眼,心道重点是你有多老吗?重点是郭府的主母和仙云观的道长在祠堂被人诬陷了好不好?更何况天命之年又如何,郭大人年岁也不小了……
也许是念及方在祠堂,她扼下了剩余的念头,抬腿给了佘半仙一踢:“快滚,快滚,从后门出去!”
佘半仙哎哟连天,一把老骨头了,靠坑蒙拐骗才混了些好日子,哪想到还有今天。捂着老腰才钻个小门出去,眼前又是一黑——又一个被阿凤拍晕的。
这会儿祠堂周围早聚了一些人窃窃私语,只问“谁在里面”。
谢辛辛几人趁乱悄悄远离了事发之地,隔着一条小路隔岸观火。
堂前的灯笼一盏一盏被点了起来,不等人群乱成一团,郭夫人从里面推开大门,厉声道:“哪个小贱蹄子在叫唤!”
众人见是当家夫人,皆是一愣,有眼力见的几个当场就跪了下来,不敢再说话。
郭夫人早先瞥见佘半仙钻出了后门,虽然仍不知是谁要陷害她,心里先很是得意:
无论是谁要泼她的脏水,这下总算污蔑不成了吧?
她气势汹汹地一叉腰:“怎么?如今我大门敞开,你们当着郭家列祖列宗的面,看看这祠堂中哪来的道士?”
“都滚去做事!一个两个的都是饭桶,吃了饭只会瞧热闹不成!”
一场闹剧,悻悻而终。只是郭夫人发了好大的火,唯有一人能安抚,懂事的婢女早就去请了郭大人来。
一见郭大人一脸困惑地走来,郭夫人的委屈顿时涌上心头,不由得贴了上去,称有心人污蔑她,吓得她心中小兔乱撞,紧接着骂骂咧咧地数落了好一通下人。
对了,方才要和老爷说什么来着?
郭夫人哭唧唧地回忆着方才的情况。
似乎是要说佘半仙请老爷留意宋嬷嬷的事……
等会儿。
郭夫人抹眼泪的手顿了一顿。
方自证了清白,这会子再提起佘半仙,自己究竟是何时见到的半仙呢?未免太可疑了些!
一个嬷嬷罢了,总归也不是什么大人物。郭夫人想,此事就揭过了吧。
如此,便心安理得地倚进了郭知州的半臂中。
……
深深的夜里,荒谬如这般的事都可能发生。
哪怕是堂堂知州的府上,各人心怀鬼胎,也有这样乱糟糟的时候。
此时,金福柱虽然不在郭府,但类似的体会,金福柱也是懂的。他在王府里做过事,如今回头再看,那偌大的宣王府,岂不也是茅草麻线,乱作一团。
金福柱紧了紧身上的包袱——虽说是包袱,也没几件行装。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走吧。”
“去云京试一试。天子脚下,或有求告之所呢?”
趁着夜色,踩着绳履,金福柱一脚一脚的向云京走去。他一个力工,没有银钱租马租车,如今能给自己带来公道的,只有自己的一双腿。
第61章 报应之
十常山陡峭,却在东西二峰之间可见一处开阔的山麓。
两位骑着高马的少年郎沿着山麓的方向前进,身后各自跟着十余随从。
赵都云骑着红马,张弓射箭,倏然间箭破长空去,疾风过山岗,三百丈开外,一只不知什么野兽匡然倒下,惊起飞鸟一群。
一名骑矮马的随从就驾马而出,远远地奔进山林。
不消多时,随从驾马归队,高声道:“云顺郡王,牝鹿加一只。”
太祖封王之时,定下降等袭爵的规矩。赵都云进京,不知在皇帝耳边吹了什么风,又因老宣王确实不大中用了,皇帝口谕,已让赵都云顺袭云顺郡王。
既降了爵,原先的亲王府其实住不得了。
但老宣王身体状况可以说是半死不活,他不死,封王仪式一时办不得,怕他什么时候突然就殁了。
但他也不活,赵都云便顺势顶着郡王的名头,住着亲王的府邸,把着亲王的权利,谁也不说得什么。
既有天子授意,众人便当即改了口,不叫赵世子了,改叫云顺郡王。
“云顺郡王,猎获鹿四只,雉兔三十又一。共计一千又零二十七斤三两。”
“陆世子,猎获鹿二只,野猪一只,雉兔一只,共计九百九十八斤九两。”
“云顺郡王,胜——!”
红马之旁有一通体斑驳的棕色大马,身上棕色与白色交错,仿若山顶积雪融化,一瞧便是一匹战功硕硕的战马。
陆景明目光炯炯,黑眉斜飞入鬓,高额盛鬋,在山风中朗声大笑:“不愧是云顺郡王。”
他倒是祝贺得不甚经意,但这一贺在赵都云的心里一转,转出了几分讽刺的意味来。
赵都云面色转冷,微微笑道:“陆世子秋猎莫非是高风亮节,敖世轻物。我与你相约一场秋猎,世子是多一只兔子也不屑打,是懒怠与本王分个高下?”
陆景明所带之人皆是随他出征的亲兵,此时整齐划一地一动,手都按在了秋猎的弓与刃上。
陆景明摆摆手,安抚了众人,拱手道:“云顺郡王说笑了。景明心里全把郡王当自己亲兄长一样看待,若不然,也不会……”
语意未尽,赵都云也不问,心里松快了一些,还是刺他一句:
“亲兄长?”
“你真正的亲兄弟,可是死在我手里。”
陆景明脸色微变,很快还是笑道: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秋猎近尾声,山间也徐徐地降了温。赵都云的笑声浸着凉意,回荡在山谷里。
赵都云笑得仰倒在马背上:“好,好,好!”
“好一个,不拘小节!”
“本王就喜欢同你这样明理之人相处!”
正要收队回城,忽然后方有一侍卫一路打马飞奔至赵都云身边,滚落下马冲道赵都云耳边:
“云顺郡王,莲州那边……”
赵都云一沉眸,坐起身子,慢慢道:
“杀了便是,这也消我来教他们?”
……
一盆凉水从头将佘半仙浇了个透。
佘半仙在劈头的冰冷中惊醒,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倒在一处空地上。
阿凤将水桶丢在一边,扶他起来,拍他的脸:
“怎么样,能说话了吗?”
佘半仙点点头,见身边围着好几个人,下意识端坐起来,神神秘秘道:“我做了一个梦,天机不可泄露。”
谢辛辛笑了笑:“还装模作样,都知道你是假道士了!”
佘半仙一愣。她说的没错,自己确实是装模作样。
但他的确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还有一个家的时候。
他并非本就孑然一身。他曾经有一个家,虽天公残忍地带走难产的妻子,却给他留了一个让他骄傲的儿子。
儿子是村里打铁的好匠,能用废铁打出吹毛断发的好刀剑。
可有一天他醉了酒,第二天,儿子不见了。
他四处打听,求告,知道儿子是被请去宣王府里做工了,为王府里的工匠传授打铁技艺。
他放心了,仍然为自己的儿子骄傲。
他这么骄傲着,等啊等,却等到了赵都云找到家里来,说他那身体健硕,天才的儿子意外身死,说他儿子做得很好,所以王府会为他这个老头也提供一个好差事,让他自己攒自己的棺材本儿。
于是将他送进了仙云观。
他是后悔的,后悔那日为什么要醉酒,如果不贪那一壶,是否可以跟着儿子一同进府,这样他儿子在眼皮底下,或许便不会出意外了。
他没能陪着儿子进府,所以他自愿继续替儿子为王府做事。如此,便成为了一个替王府招摇撞骗的老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