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谁成想有个声音突兀地传出来:“谁说的酒水八折?问过我没有?”
  人们便往出声的地方看去,就见李管事胖头胖脑的,从后厨间钻了出来,“我当是谁,原来是谢掌柜。”
  李管事眼里冒精光,却还努力堆着笑容,包子般的脸挤出沟沟壑壑:“酒水八折,我还有什么赚头?我看谢小掌柜去邺州游山玩水回来,连盘账的本事也不会了,还是歇着去吧。”
  堂下立时嘘声一片。
  “李掌柜的,你太不厚道。”
  “就是啊,大好的日子,谢掌柜一言既出,你在这掺和什么?”
  “自打李掌柜来了之后,这酒菜总缺斤少两不说,酒钱也总是多算。若不是知道谢小掌柜还有回来的这一日,我早不来了!”
  李管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想好不识好歹的客人,这玉春楼本就是为世子殿下洗钱的手衣,世子那份银子他不敢动,只能在这帮普通食客身上来捞点油水。谢辛辛一回来就给打了八折,那自己想赚银子还从哪克扣?
  想着就上了火,向多嘴的那一桌翻着白眼:“去,不打折,不爱吃别吃。”
  “嘿?你这人……”
  谢辛辛把陆清和往院子里一推,上前打断他们:“吵什么吵什么!别吵着我家这位的清净。”
  陆清和:“……”
  感觉怪怪的,但决定安然受之。
  李管事便道:“谢小掌柜,我可是跟你一头的,你掂量掂量。”
  言下之意,自然是他们二人都是赵世子的人手,同一个世子手里做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胳膊肘别往外拐。
  谢辛辛会意一笑。
  “李管事说的是啊。”谢辛辛转向那位和他呛声的客人,“退一万步讲,难道你就没有错吗?”
  客人愕然道:“我有何错?你酒楼当家的说了给我们打折,他凭什么?”
  李管事宛若得了谢辛辛的默许,得意万分,此刻乜斜着眼睛,哼出一个鼻音。
  谢辛辛正色道:“错就错在……”
  谢辛辛:“……就错在他李贵算个什么东西,你们叫他李掌柜?他也配?”
  李管事:“说得好!……嗯?啊?你说什么?”
  谢辛辛挽了挽袖子,又不知从哪熟门熟路地抽出一个绛色围裙,在腰间一扎,霎时就有了掌柜模样,仿佛从未离开过玉春楼似的。
  她索性手指点着李管事的鼻子:“狗仗人势的东西,得点便宜就想学主人形,前脚还在我这自称奴才,如今都敢自称什么‘李掌柜’了。怎知家畜再怎么叫唤也还是家畜。你们管他说什么,我说酒钱八折就是八折,谁若多出一个铜子儿,便是看不起我谢辛辛。”
  “我谢家经商多年,虽一朝倾覆,但谢家家训我一直铭记于心:商贾之道,在广交朋友,大开日中市,广招天下财。而非逐蝇头之利,瘠人肥己。李管事,你既有盘账的本事,我便问问你,你接手玉春楼这几日,拢共中饱私囊了多少银子?”
  李管事气得大骂:“是你亲手将玉春楼的账本交到我手上,是你说这玉春楼的营生是‘东风’,让我乘上……”
  谢辛辛:“大家听听,他说得倒像是我教他贪图小利的。”
  “你!……你!”
  李管事气急,百口莫辩。
  谢辛辛把账本给他的时候,话里话外都暗示着此处有油水可捞,可却从未明说,如今倒让他哑口无言。
  众人只是听得痛快,大叫:“好!”
  不止食客们觉得出了一口气,门口甚至也传来几声少年意气的叫好声,谢辛辛抬眼望去,却是几个面生的书生。
  书生们年轻脸嫩,压根消费不起玉春楼的东西。只是解试会考正当时,这些书生赶考路过,见到此情此景,见这位掌柜仗义执言,忍不住为谢辛辛叫好。
  过路人冷不防成了众人目光的中心,书生们慌忙朝大家拱了拱手,跑开了。倒惹得食客们会心一笑。
  谢辛辛没将这些年轻人放在心上,只看了李管事一眼,悠悠道:“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我回来了,你也不必继续在玉春楼待着了,将账本还了我,自个儿找世子殿下复命便是。”
  “你倒是会做美梦。”李管事皮笑肉不笑,以为总算找到能拿捏她之处,“我偏不给,你能怎么着。我留不下玉春楼,还留不下这几日玉春楼赚的银子么?”
  未想谢辛辛嫣然道:“不给就不给吧。那点银子我也不稀罕,你在世子殿下那儿说的过去就行。”
  李管事一懵:“此话当真?你不稀罕,我可就真收下了?”
  谢辛辛:“当真。”
  李管事挠了挠头:“……那,多谢谢小掌柜?”
  谢辛辛一笑,没再理他,拉上角落看戏的陆清和就走。
  若再跑慢点,她怕自己要笑出声来。
  ……
  玉春楼的大厨房是主楼后面单独的一间厢屋,开业时厨傅们多在大厨房忙活。小厨房则是院子后面紧挨着住处的一间小房,专供食宿在酒楼内伙计,比如茗琅刘宛等自己开小灶。
  谢辛辛此时就在小厨房里,对着一箩筐的米面瓜叶沉思。
  陆清和倚在门口,笑而不语地看着她。
  谢辛辛抬头对上他的眼睛:“看什么呢。”
  陆清和笑道:“你方才真是扬眉吐气,英武非凡。看来是都布局好了?”
  谢辛辛对他余气未消,只说了四个字“不告诉你”,就低头摘起菜来。
  陆清和也不恼,笑着说:“他刚才还谢谢你。”
  想到李管事那个样子,谢辛辛才微微笑了: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罢了。”
  谢辛辛:“还不知赵都云怎么处置他。真希望世间真有炼狱,我若知道他下了地狱能被火煎被油烤,再想到胡夫人,我心中才能安心些。”
  “自然,”她顿了顿,失了笑容,“若真有无间地狱,害了我谢家的人也应在其中。”
  空气一时静默。
  她不知道陆清和想了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耳边突然响起洗涮的声音。
  是陆清和在旁边替她洗菜。
  谢辛辛手上动作停了一瞬,猜他是不懂怎么安慰自己,便只会帮忙。但她又实在看不惯这人笨手笨脚的样子,只道:“你回屋去等着就行了,说了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就不要你帮忙。”
  陆清和问:“为何突然有做饭的念头?”
  谢辛辛:“没有为什么,难不成要我说因为我要给你下毒?”
  确实如此。
  陆清和接过她手里的小藤篮,“那我也可以帮你。”
  谢辛辛:“啊?”
  陆清和:“我帮你烧火。”
  说着便拿着一篮子黑漆漆的东西,就要给灶下添炭。
  “烧什么火……”谢辛辛拦着他的手,“我给你下毒,你帮我烧火?你莫不是缺心眼吧!”
  “不碍事。”陆清和不顾她的阻拦,执意要添炭。
  谢辛辛高声道:“别动了!”
  他被谢辛辛一喝,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她:“为何生气?”
  从前所有时间的陆清和,都没有近两日的他令谢辛辛困惑。
  “都说了让你别帮忙,你不听,倒问我为何生气。”
  她摸了摸陆清和的脑门,“你这两天怎么了,好奇怪。我还以为你喜欢我……”
  他张了张口,想到她才提及的谢府卷宗内容,最终没有说心里的那几个字。
  百转千回,他只是闷闷地:“我是说今日,你好像一直在生气。”
  “消消气。”
  说这话的时候,他素白的袖子染上了灶上的黑灰。
  陆清和将袖子往身后藏了藏。
  只觉得自己心上,好像也有一处角落蒙上了尘埃,遮蔽着心房,让他始终无法清明。
  这是莲州的尘埃,是莲州玉春楼的掌柜衣袖挥洒之间,在一颗孤高之心上落下的尘埃,微小几粒,如千斤重,压得他整个人从白雪皑皑的十常山顶坠入人间。
  谢辛辛失语片刻,将他藏着的袖子拎了出来,好生擦了擦,无奈道:
  “可你拿的这一篮是菱角啊。”
  “它们只是长得黑,不是木炭。”
  第52章 红云落
  到头来,陆清和凭借自己把菱角认成木炭、莲藕认成番薯的实力,被谢辛辛赶出了厨房。
  “五谷不分,这还想当玉春楼的老板娘?”
  把他关到门外前,谢辛辛没忍住揶揄他。
  陆清和默默回房,心想平时确实忽视了这方面的知识,下次回王府,得找个机会向四姨娘多请教。
  不,来不及了,下次回王府或就是要带着谢辛辛回去。不如等阿凤回来先向阿凤学习一下军中伙食做法。
  锁上门后,谢辛辛拿出赵都云给的药粉,轻轻叹了口气。
  “还不现身吗……”谢辛辛自言自语道,“你若再不现身,我怎么确定赵都云的暗探到场没有?怎么确定事后收场能收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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