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
  漆旧的木门嘎吱一响,祁樱抬脚步于屋内,忽然喉间一哽。
  萧原那双圆滚滚的翠绿翡眸直直盯着她,明明一点情绪都没有,却让她蓦地一顿。
  还没跟迟深说她想换一间大一点的屋子。
  她都要忘了,方才都还没商议好两人今晚要如何入睡。
  她的心到眼下都还是乱的。
  萧原见她面色惨白,就连衣裳都有些凌乱,倏然站起身,走到她关心道:“祁樱,你怎么了?”
  祁樱面色有些错愕,其实她都有些记不起她是如何回来的了,这里不能用瞬移术,她的两只腿子便像是按了火轮一般迅猛飞奔,也不管后面的迟深如何追,最后快追上她的时候,被她的冷脸骂了回去:
  “迟深,你走开!”
  “不许跟着我,滚!!!”
  突入袭来的脾气就像是疾风骤雨,祁樱眼底的戾气横生,就连面色都变得有些凶神恶煞。
  她必须让迟深看不出她的破绽,更要迟深厌烦这样的自己。
  周遭冷得有些可怕,就连气息都低得颤人。
  祁樱垂着眼,眸光淡若霜雪,褐色的瞳色却黑成一团,就连最后的一点清光都要被汹涌的戾气所埋没。
  二人停在一个墙角,村舍的墙壁不似仙山,只不过是用最简陋光滑的石砖砌成。
  近水的孔明车一淌一淌地将汩汩流水灌入水田,嫩绿的稻穗里飞出稀疏的流萤,那萤火那么暗,又那么亮,不知过了多久,迟深忽然从自己手里变出一缕淡粉的发带,细声开口道:
  “祁樱,别生气,是我不好。”
  “你发带掉了,给你送完发带我就走。”
  就算是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的。
  迟深的声音那么轻,语气那么柔,卑微得像在乞求她。
  祁樱仍是蹙眉,下意识撇开手,却被他不由分说地将那缕发带送入手中,动作极为轻缓,就像细微的流水那般,都还未让人触碰的到就已离去。
  就连声音,都轻得仅有他们两人能听到。
  送完发带,迟深他就真的走了。
  屋内的烛火很亮。
  祁樱眼睫微颤,缓出一口气道:“我没事,萧原,你今日睡床吧,我去山崖上炼气。”
  祁樱动作很快,萧原都还未道出一字,祁樱就已砸门而去,片刻后,整个屋房闪过一道金光,以及祁樱留下的一句“结界已加固,你早些睡。”
  山崖陡峭,冷风呼啸。
  暗紫雾气消散过后,显现出祁樱卓绝身影。
  祁樱收紧拳,手心中的暗光倏然灭了下去。
  “嘶——”
  祁樱微微蹙眉,丹田暗潮翻涌,但是没几下之后就被她压了下去。
  祁樱稳住身形,眉眼微挑,轻蔑笑道:“果然如此。”
  魔道一术的瞬移果然不受凡界的限制。
  很早以前,祁樱就对于迟深来无影去无踪的魔间道术颇有兴趣,奈何魔道一术,修仙之人若是想修,要么有魔授之以道,要么淬仙骨重修,总而言之,极少有人愿意为此离经叛道。
  授道之魔,也必须是弒罗魔。
  仙魔大战结束后,本是双方俱败,两败俱伤,后来却被人传闻仙族略胜一筹,于此,众人皆欲成仙,众人皆欲化神。
  即使在眼下这个五界安定太平的年代,仍有人将魔族视为最阴险最卑贱的种族。
  前一世,祁樱虽有兴趣,但也不过浅尝辄止,偶有几次被祁之夷撞见,还被他委婉规劝仙魔利弊,后来那本从迟深借过来的魔道一书也因此不知所踪。
  祁之夷说:“修魔伤身,到最后害的还是自己。”
  祁樱那时候还很小,握着好不容易从迟深那里软磨硬泡撒娇打滚出来的《魔道》一书,仰着头问他,“叔父,那我长玉哥哥也是因此才来修习仙道的吗?”
  她明明记得,即使修了仙道,迟深也从未掩饰过自已身为魔族的本道。
  祁之夷微微一笑,抬手揉了揉她细软的乌发,回答道:“或许吧。”
  祁之夷对于迟深,好像从来都一直有在防备,只不过那时候的祁樱看不出来,在他屡次三番的规劝下,还跟他闹上了脾气,有一回面前说她叔父原来也和许多人一样歧视魔族。
  祁樱记得,那回祁之夷不似寻常一样温柔和蔼,只是用一种很幽深的眼神看她。
  就像是一只蝮蛇。
  呵。
  偏偏可笑的是,魔域临南而生,矿宝丰厚,边疆辽阔,战乱平息过后的几年之间便渐渐好了起来,甚至比以往几朝更好。到如今,繁荣程度也仅次于常冠魁首的妖界。
  各界都忌惮魔族,各界都鄙视魔族。
  也正因为如此,各界对于魔道一术的研究还不过千分之一。
  只不过,更讥讽的是,最后煽动仙魔再战的,竟是那人人崇敬、道高浩远、仙风逦骨的南旻宗掌门祁之夷。
  祁之夷。
  五界之中,唯一修得无情道,年仅二十有六便飞升成神之人。
  无情道。
  果然。她以后还是要修无情道的。
  她早该想到的,一味的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最后的一道刺骨刀,仍是需要她独自去面对的。
  还有,感情确实费事。
  她到底在私心些什么呢,她早该想到,她师尊裴云朔定是受迟深暗中指引,甚至于花费精力设计,将裴云朔从千里之外请回来参与那无趣透顶的拜师会。
  收解雨婵为弟子也是。
  迟深为了她能够留在身边,暗中又给裴云朔交涉。
  祁樱第一次扪心自问,自己为了想要帮助解雨婵,一定要顺着他们师徒二人的意,拜入裴云朔的门下吗?
  她真的在畏惧祁之夷会看破她的想法吗?
  往事一件接着一件,一缕接着一缕,祁樱发现最后谁都得偿所愿,唯独自己没有,唯独自己而已。
  她注定要独自一人走完这段路程。
  虽然她也不知道,她的前路如何。
  或明或暗,或生或死,或败或赢,祁樱只知道,她想变强。
  变得更强,变得最强,变到这五界之中唯她独尊,唯她最强。
  什么证据,什么黑迹,什么毒器,都不重要!
  她只要杀———
  “砰!”
  高耸入云的陡峭悬崖顷刻裂出一道巨痕,深厚的黑紫灵力宛若雷云,偏偏祁樱的镜月剑凄寒彻骨,雪白如冷玉,仅此轻轻一剑,就已将远山之外的峭壁裂出缝隙。
  只需要杀了祁之夷,以此祭奠,含恨而死的双亲和自己。
  祁樱眸光冰冷,杳然无色,淡粉的发带随长风摇曳,身上珠玉脆响。
  祁樱不再顾及凌乱的衣衫,甚至有些嫌它太长太费事。
  她将那些般若琉璃的玉珠取下来,又将自己的外袍脱去,只穿上一件单薄的里衣。
  祁樱收拢指尖,纤细玉指在月光之下宛若刚出水的银葱,那么好看的手指——唰。
  “滋。”
  五指之间,一直从手心开始溢出鲜红的血迹。
  第47章 山雨欲来
  无情入门第一式, 灭欲。
  “何以为欲,欲即有身,欲求不满, 得以伤身。”
  祁樱看得云里雾里,将书本合上仰起头来问眼前的祁之夷:“叔父,这要如何炼?”
  她自小就对于无情道这类晦涩难懂的道义甚无兴趣,奈何自己叔父却是无情道剑修, 若不是因为崇拜他,自己定不会入无情道。
  小小的她, 对于祁之夷卧房内厚厚叠叠的书墙好奇极了。
  她自幼失父,视温柔如沐的叔父如亲父,除了爱粘着母亲和迟深以外,最粘的后一人便是他。
  祁之夷本在处理公务,瞥见她捧着一本厚厚的书册,粉雕玉琢的玉庞略微显露一丝疑惑的神情, 见自己理她了,澄澈的眸眼又流露出一丝喜悦的神情。
  “樱儿想问什么?”
  祁樱摊开那本书册的第一页, 回道:“无情入门第一式!”
  祁之夷眉眼微微一动, 放下手中半干的墨笔,揉了揉她额间的细发,柔声道:“樱儿怎忽然又想学无情道了?”
  他记得不错的话, 前些日子才跟他说想学苍生道来着。
  南旻宗与千百家修道世家一样,在十岁以前,讲究立志明道。
  修仙一道前路渺茫, 确认一个目标, 极为重要。
  只不过,修仙道术无疑就几种, 苍生或无情是最为炙手可热的两道。
  祁樱想到前几日在他面前抓耳挠腮的样子,略微羞涩地开口:“因为樱儿以后想拜叔父为师呀,樱儿也想学叔父独门的凌霜剑意!”
  祁之夷轻轻一笑,将她抱至自己的太师椅上坐下,重新拾起那只未干的笔墨递至她面前,缓缓开口道:“樱儿先在这宣纸上写下自己的欲想吧。”
  祁樱歪头,与他四目相对,问道:“为何?”
  她看着那双与她稍有相似的眼眸,眸色忽然一亮,道:“叔父是要教我如何灭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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