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毕竟是她亲手做的。
  夜灯过半,屋舍寂静,她呆得有些困,站起身往屋外走去。
  手刚触到门把,忽而想到或许长玉哥哥知道她来了所以不愿意来了,那天还是去外面候着吧。
  小祁樱负起手,顺便将烛火熄灭,没走前门,而是翻了后窗躲在了墙角。
  屋门之外,为首的人见烛火灭去,鄙唇微翘,朝后面的人下了个手势。
  夜莺低叫,寒鸦呼阙。
  几里开外,负着一身伤的迟深步履微顿,赤红的眸光轻轻荡了荡,抿起唇角。
  约分过了半个时辰以后,那群人立即开始行动。
  两人看守在外,好几个人在屋内一起施咒擒住被褥,低喊三声以后,一把掀开床被。
  ?!
  开眼一瞬间,他们都一齐呆滞——根本没有人!
  一人撕开那精巧的黑盒,翻箱倒柜之后,握起那条剑穗走了过来,“老大,找寻过了,这屋子只有这一件算得上宝物的东西!”
  为首的人蒙着脸,朝它吐下一抹恶臭的口水,怒道:“竟敢耍我们!”
  “老大,现在该怎么办?”
  为首的人篾笑一声,一把撕碎那条剑穗,道:“将这里的一切都毁了!”
  “毁了?如何个毁法?”
  一人勾起唇,恶笑两声道:“不若,烧了?”
  “烧了?被发现了如何是好!”
  为首的人给他一记,道:“笨!烧的轻些不久好了!”
  “砰!”
  话音刚落,前门忽然大开,月色之下,霜寒的剑鞘直击后墙。
  祁樱猛然被震醒。
  “烧?想如何烧?”
  出声的人没多高,身影却被月色拉长,竟有一副凌人气势。
  “迟深!”
  “迟深!你竟敢耍我们!”
  “耍你?”
  迟深握紧剑身,剑眉横目,丹青黑衣上的浓浓血气很快在屋内弥漫。
  蒙面之人见他这般模样,忽然兴奋耻笑道:“迟深,你果然在外面做些见不得的勾当。”
  一群人一起笑了起来。
  迟深蔑下眼,漠视地瞧着他,眼眸瞥过狼藉的桌角,忽然一顿。
  那怎么……还有东西。
  蒙面之人又大笑一声,拾起地上的杂碎剑穗,讥讽道:“迟深,这剑穗是你的吧?不好意思啊,刚才不小心,将它揉碎了。”
  剑穗……
  他的剑穗,早在之前就被祁樱损坏了,而且,并非是黑红色,只不过……
  朱红的翡玉在暗光中缓缓发亮,迟深猛然吐出一口血,银剑倏然像断了线一样掉落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迟深,你这是作何?我都还没揍你呢!”
  他猛然掀开自己的面庞,这人不是谁,就是南旻宗掌门收的义子莫诩。
  迟深稳住身,运力拾起剑,却被人一刀打飞。
  “迟深,你也太过不知好歹,整日被我们的小师妹缠着,却对她都没有一个好脸色。”
  “你可知,祁小师妹从未给过我一个笑容,却总是对你喜笑颜开,你瞧,还给你送礼物。”
  “你倒好,这么晚才回来,害得她都未能见你一面。”
  莫诩握起剑,一步一步朝他走去,手中的剑身被强大的灵力环绕。
  迟深仍是一脸漠视地看着他,红瞳之中,看不出一丝忌惮,甚至有些置身事外的淡然,道:
  “所以呢?杀了我?”
  莫诩愕然,眼底戾气更甚,气得浑身发抖,手中剑鞘倏然拔去,高举过顶,“你……!”
  “想死?那我便送你一程!”
  “砰——滋!”
  说时急那时快,猛烈的灵力相撞,炸开巨大的浓雾焰气,众人皆是一躲,谁也没去看门口那位血气横生的迟深。
  他们都以为,迟深定是死了——
  偏偏睁开眼的时候,偏偏那浓雾都还未散尽的时候,有一人执剑劈开了那浓雾,一剑斩伤了他们所有人。
  众人骇然,听见她怒不可遏道:
  “你们这群,丑恶该死的狗!”
  “谁给你们的胆子杀我师兄!”
  “你们就是嫉妒他,嫉妒他清姿逦貌,嫉妒他天资过人,嫉妒他敏学聪慧!”
  “你们!找死!”
  “砰砰砰——滋!”
  漫天烟火弥漫,毫不费力地将猛烈的爆竹烟气渲染百里之外,又是好几声响彻云霄的绚烂花焰争相盛开,一阵一阵,争先恐后,分外夺目耀眼,到最后,还变成了五花八门的花样和笙歌。
  迟深眼睫微颤,深邃眼底之间,只倒映出一个人,只有她一个人。
  “迟深,你活下去吧。”
  脑海之中,忽然浮现这样一句话。
  漫天绚花燃尽,远远的高山上又开始升起灯火,一盏又一盏,一灯接着一灯,明亮的烛黄灯火顺着浓郁的烟火浊气往上浮,千千万万只,千千万万盏,点亮了漆黑浓色的夜。
  距离太远,祁樱听不清,只闻得见一丝丝曼妙悠扬的旋律。
  还有,此起彼伏的心震声。
  第44章 臣服
  祁樱觉得眼前的迟深就是个痴汉。
  方才问他的那句话, 到现在都没有给她回应,她有些恼,抬起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又道:“师兄在想些什么?”
  烟火早就燃尽了,就连万千灯火都逐渐消失在他们眼前,迟深的眸光荡了荡,像是从隔岸上起火的池塘一般灼人, 片刻后,他终于开口:
  “祁樱, 很早之前,我其实想过要自剜。”
  他忽然改口叫了她的名字,都让祁樱有些不适应,旋即,她又倏然一怔:
  自剜?...
  颓然之间,那双生灵杏眼登然瞪大, 双手本能地抓紧他的衣袖,道:“你说什么?”
  “你怎会要自剜?为何?”
  她很清楚, 迟深不是会用生死说笑之人, 更何况,是自剜。
  他们明明一同长大,自小朝夕相处, 她怎会没注意到他会有如此想法,明明,她都有在一直关注着他的!
  她知道他身不由己, 摒弃魔道改修仙道;她知道他忍辱负重, 身为魔域少主却沦为仙族细作;她知道他每日都殚精竭虑、频繁往复地穿梭在仙魔两界之间,就连入睡的时辰都稀少惨半。
  她知道的。
  她都是知道的。
  明明, 前世两人都结为道侣,迟深都从未对她说过如此沉重之话。
  为什么……
  想到这,祁樱手上的力度更重几分,胸腔之处传来一阵又一阵恶寒,冷得她忍不住颤抖,她却仍然不肯放开手。
  迟深的眼底仍是很深,那么深的眼眸之中,那么赤红的瞳色之中,就连祁樱淡粉的衣裙看上去都艳丽万分。
  “因为,活着,实在是...”
  他欲想说出很多字,比方说他活得麻木不仁、浑身乏术;比方说他活得整日都是被威逼利诱、谋权害世、噬血杀戮;比方说他全然不知道,苟活在这世间之间的意义。
  什么权什么道,风雪满山,高功盖世,千古流芳,他什么都不求,什么都不愿。
  他只是想逃离。
  祁樱将他的身子往下弯,心急如焚地看着他,近及失态般问:“迟深……”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知道。
  她的眼泪那么烫,就这样灼热地掉落于迟深的手心,他眼睫一颤,怔怔地瞧着她,见她用如此急切的眼神看他,心底那块潮湿又阴暗地方的好像被那滴泪水滋生出一抹鲜活的灵火来,那样小,却那样亮。
  眼前的祁樱眼眶微红,澄澈如水的眸光中倒映出他的影子,仿佛想把他的全部都要看透。
  她看上去好心疼他。
  迟深忽然觉得自己好下贱,好卑鄙,好无耻。
  博得她的同情,竟让他如此心悦诚服。
  胸腔里猛然涌起一股沸腾又炽热的鲜血,迟深禁不住颤抖,又怕自己失控,他颓然瞥过眼,抬起一只手慢慢拂过她的脸,一直到指腹擒住她眼眶中的泪,才晦涩难言地开口道:“别哭,是师兄没用。”
  “你从前问我为何总是满身的伤,其实那不是别人欺凌我出来的,是我自己弄的。”
  “对不起,我总是骗你。”
  祁樱咬紧唇,泪珠却因他这一举动就像断了线的玉珠一样往下掉,哭得有些梨花带雨,倔强又哽咽着道:
  “你……你怎能如此作贱自己!”
  她眼里的迟深,才不是个妄自菲薄、自暴自弃的人。
  “你说过,你喜欢我这双手,我怕你看出端倪出来,所以忍着没往上面剜。”
  “只是,昨日过于心急,也没带什么护手的宝物,所以剜得一手的伤。”
  “很难看,对不起。”
  他从未像眼下这样同她说那么多话,还有对不起。
  祁樱使劲地摇头,脸庞从他的指腹移开,道:“师兄,手伤了可以治,你死了,我去哪里寻你?”
  这世间,有且仅有一个的迟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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