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江南渡沉默。
范一摇继续问:“那大师兄,你不想将开山斧拿出来给罗夫人,是不是因为我?”
江南渡终是叹了口气,道:“一摇,九样铜器中只有开山斧在我手中,只要这件东西不现世,就能保证九鼎不会重聚。”
“可是大师兄,为什么你不愿意让九鼎重聚?”
“重聚九鼎,意味着你会想起以前的事。”
范一摇不解,“想起以前的事有什么不好的?刚好我也可以弄清楚为什么当初会去推翻九鼎呀。”
江南渡深深看了范一摇一眼,“一摇,难道你要重新体验一遍,被人千刀万剐之苦么?”
范一摇愣住。
“遭受凌迟之刑,还只是肉`体上的痛苦。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友人背叛,被亲族离弃,千夫所指,万人唾骂,这样精神上的折磨,一摇,难道你还想再经历一遍么?”
江南渡说这番话时,眸色沉郁,仿佛压抑着什么,那其中所承载的过去,是被范一摇遗忘的,却早已成了他的逆鳞和心魔。
范一摇仿佛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万年前的那把天火,愤怒,仇恨,嗜杀。
“大师兄。”
她抬起手,轻轻蒙住了江南渡的眼睛,也蒙住那双眼中让人透不过气的沉重。
“从小到大你都教我,让我管好自己就行,不要管别人的死活,也不要轻易多管闲事,自私一些,冷漠一些。以前我还不理解,现在我终于明白,你是想保护我,怕我重蹈覆辙,以真心待人却不得善终……
可是大师兄,不论你想怎样改变我,我也始终是数万年前那只推翻了九鼎的天狗。我的过去,现在,还有未来,共同铸就了一个完整的我。
我推翻九鼎,导致这片土地陷入灾祸,那即便遭受再严酷的惩罚,也是我罪有应得。错误酿成就要想办法补救,又怎么能因为自己舒服而选择逃避?而如果推翻九鼎另有隐情,我也应该努力调查清楚,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一摇……”江南渡似想要说什么,却被范一摇打断。
“大师兄,其实我很久以前就在好奇一件事,为什么山海经的前半卷明明说天狗是祥兽,可以御凶,而后半段却说天狗是凶兽,招致战乱灾祸,直到你们告诉我以前的事。我不想有一天,书上对烛龙的描绘,也从自然之神,钟山之主,变成嗜血滥杀的魔兽。”
江南渡握住范一摇的手腕,将她的手轻轻拿开,垂眸看她,“一摇,师兄并不在乎这些。”
“可是我在乎!”范一摇语气激动,眼中隐有泪光,”大师兄,我不想浑浑噩噩,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是个怎样的人。你一直将我置于你的羽翼之下,可是,可是我也想变得羽翼丰满啊!我也……也有想保护的人!”
江南渡瞳孔微缩,心神震荡,手无意识地收紧。
细嫩的手腕被他抓紧,看上去脆弱易折。
可是他却总是忽略了,这本就是可以执刀的手。
“一摇,你真的考虑好了?”
良久,江南渡才轻声问。
见他态度松动,范一摇眸中一亮,坚定无比地点头,“嗯,考虑好了!我要努力找到九样铜器锻造,然后重聚九鼎。要是能因此帮助华国摆脱当下的厄运,岂不是很了不起的事?就算不能名留青史,老了也可以跟儿孙吹牛呢!”
江南渡深吸一口气,终是也下定决心,“好,既然这是你想做的事,那师兄也会竭尽所能帮你。”
“太好了!那我们这就去跟罗夫人说吧!”
范一摇急吼吼就要拉着江南渡往外走,却被他一把拉回来抱住。
静默中相拥片刻,江南渡的声音才沉沉响起:“一摇刚才说也有想要保护的人,是谁?”
范一摇耳朵突然被火烧一样热,说话都结巴了,“师兄,师兄你不知道么?”
“嗯,不知道。”
“唔,当然是身边的人啦,比如师父啊,运红尘啊……”
“还有么?”
范一摇怂怂地低头,耳朵越来越红,“最最最想保护的人,肯定是大师兄嘛……”
气氛突然就变得不太对,范一摇只感觉大师兄眼睛的颜色越来越深,像是被蛊惑了一样,目光也控制不住落在他的嘴唇上。
怎么以前就没发现,大师兄的嘴唇长得这么好看……
“大掌柜!总镖头!”
这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范一摇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拉开和师兄的距离。
站在门口的运红尘先是呆愣了一秒,意识到自己刚才破坏了怎样的气氛,心里疯狂咆哮: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范一摇故作冷静地清了清嗓子,问:“怎么了?”
运红尘垂下头,完全不敢去看大掌柜:“那个什么,罗老板他……上吊了……”
江南渡冷笑一声,“挺好的,那就让他去死吧。”
虽然这样说,两人还是回到前院。
罗老板手里提着一根麻绳,正往前堂的房梁上抛,见江南渡来了,立刻又哭嚎起来,“哎呀,活不了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江南渡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冷声对运红尘道:“去告诉罗夫人,她所求之事我答应了,让她把这里的麻烦解决了。”
运红尘自知刚才得罪了大掌柜,此时无比狗腿,很快就去而复返,身后跟着罗夫人。
罗老板一见到罗夫人,就像耗子见了猫。
“老罗,你先回家。”罗夫人淡淡一声,看都没看人。
“哎!好嘞!”
罗老板立马收了麻绳就走,快走到大门口才反应过来,回头看罗夫人:“那你呢?”
罗夫人:“我有事要和江大掌柜商量,你先回去。”
罗老板磨磨蹭蹭不肯动,委屈巴巴的神情。
罗夫人面无表情瞥了他一眼,“听话。”
于是罗老板便再也没了脾气,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罗铮在旁边总算是松了口气,擦擦额头上的汗。
等罗老板离开,江南渡冷厉的目光落在罗夫人身上,缓缓道:“将我逼到这份上,你是想造反么?”
罗夫人走到江南渡面前福身行礼,不卑不亢道:“主上,我不能眼看着族人死于水患,这次以下犯上,罪无可恕,不过还请主上看在我们狰一族世代对您忠心耿耿的份上帮我们这一次,等这件事解决,我自愿领罚!”
罗铮听到这里赶紧接话:“娘,大掌柜宽厚,已经同意借出开山斧了,罚不罚的咱们以后再说也不迟,您还是先讲讲永沛县那边的情况吧。”
运红尘也在旁边帮腔:“是呀是呀,我们大掌柜人很好的。”
罗夫人看了一眼江南渡,见他没有否认的意思,便道:“我刚从永沛县回来,那边已经连续下了两个月的雨了,大片村庄淹没,就连地势最高的县城也要保不住了。”
凤梧听得直皱眉,“连续两个月的雨,这可是从来没见过的,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古怪?”
罗夫人道:“现在具体是什么原因造成降雨不停,已经来不及查了,当务之急是阻止永沛县水位继续上升,所以我想向主上借用开山斧,将大顶子山劈开,泄洪到潞水河,先保住永沛县再说。”
范一摇抬头看了看天,天空阴沉,刚刚停了一会儿的雨这时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她对江南渡道:“大师兄,那我们还等什么,现在就去永沛县吧,多耽搁一分钟,那边的情况就危险一分!”
既然已经答应了帮忙,便没有推脱的道理,江南渡让运红尘准备马车,自己回到房间,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个长条状的布包裹。
范一摇猜测那应该就是开山斧了,只是没想到山海镖局内竟然一直藏着一件铜器。
罗夫人见罗铮也要跟他们一起走,便道:“铮儿,你留下来看好你父亲。”
罗铮还想争辩,罗夫人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慈爱的神情,轻轻在他背上拍了一拍,“有大掌柜和总镖头在,我们很快就回来了,你去了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倒是你父亲,我们两个都不在家,他又要闹出事来。”
罗铮最终还是拗不过母亲,只好留下来。
范一摇和江南渡商量了一下,决定这次让凤梧看家,毕竟他们刚回来不久,镖局里不能再没人。
于是当天晚上,两人带上运红尘和罗夫人,连夜前往永沛县。
永沛县距离奉阳城并不远,正常情况乘马车也就是两三个钟头的路程。不过因为下雨,道路泥泞,一路行驶得颇为艰辛。
当不知道第几次马车轮陷入泥坑,他们不得不下来推车时,运红尘不禁怀念起孟埙来。
“哎,要是孟埙在就好了,有他使用阵法,咱们这一路能舒服不少呢。”
说完她立马反应过来,这个时候不该提起那个人,心虚地偷偷看了旁边的总镖头一眼,见她似乎没什么反应,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虽然她并不十分清楚孟埙和总镖头之间的过节,但自打从鬼市饭店出来以后,她就察觉出,这个人已经成了总镖头的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