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范一摇闷声道:“师父,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去将九鼎推翻……我甚至以为自己是不是被什么法术迷惑陷害,可是我回忆起了一些片段,我很确定,推翻九鼎时,我是清醒的,而且……是坚定的。”
凤梧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还记得师父很久以前给你讲过的一句话么?”
范一摇茫然。
凤梧笑了笑,“往事莫论,但寻前路。”
往事莫论,但寻前路。
范一摇将这话在心底默默念诵,若有所悟。
“师父,你也有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么?”
凤梧拨弄蚂蚁的手微僵,扔掉了小树枝,没有立刻回答。
范一摇追问:“大师兄似乎一直对师父您有所不满,难道也和我有关?”
凤梧叹了口气,幽幽道:“当年你推翻九鼎,犯了众怒,异兽和阵法师联合投票决定对你的处罚,师父弃权了。”
范一摇不解,“这有什么不可原谅的?”
凤梧苦笑,“师父作为上古神明之一的凤凰,一人顶两票,当时支持对你处以凌迟之刑的票数,仅比反对票高出一票。若是我没有弃权,便可以保下你。”
范一摇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大师兄对师父一直是这般态度了。
“可是师父,你为什么会弃权?”
凤梧道:“凤凰是祥瑞的象征,九鼎在时,人间太平,九鼎倾覆,祥瑞不再,如果遵从职责,我理应顺应民意,支持对你的处罚。可是如果遵从本心,师父又怎么忍心?”
范一摇莫名觉得眼眶酸酸的,“师父,上古时期你也是我的师父嘛?”
“自然不是了。”凤梧笑,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但你这只小狗,最喜欢多管闲事,今天帮这个人送样东西,明天又替那个人打扫打扫洞府,就拿你大师兄来说吧,他身上的龙鳞,你都不知道帮他擦过多少遍了……”
范一摇:“……”
擦龙鳞……
某些画面闪过脑海,范一摇的脸突然变得滚烫,心中羞耻感爆棚。
凤梧继续道:“你总喜欢在大家面前转来转去,天真可爱,活泼好动,时间久了,自然便心生欢喜,所以你和很多上古神明的关系都不错,帝江就很喜欢你。”
“帝江?就是那个死在沙漠里的帝江么?”
“是啊,西极天马歌的曲谱就是你变作小狗,从西汉皇宫里偷抄出来给他的,你是不记得了,当时把那老面口袋开心的啊,在天上飞了三天三夜没下来。”
范一摇听得有点想笑,可是一想到自己是间接导致这些上古神明消亡的罪魁祸首,又笑不出来了。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横亘于黄沙中的赤红色躯体,羽翅凋零,如风化岩石。
“一摇,你可怨师父?”
凤梧的声音将范一摇拉回现实,她认真想了想,摇摇头。
“不怨你,师父你本就应该投支持票的,弃权是看在情分,如果当时民心所向,觉得我不该被处罚,两方票数的差距也不会这么小了。”
凤梧失笑,“可是师父却很怨自己,我很后悔。师父那一刻是懦弱的,我惧怕被群族讨伐,惧怕失去凤凰的威严,因此自以为聪明地选了个折中的方案,虽然我当时并没有想到只差我这两票,结果便会乾坤颠倒,但不可否认,那是一种逃避。”
“没关系,反正我都不记得了。”
凤梧却摇头,“我当时应该遵从自己对你的判断。以你的性格,又怎么会故意打翻九鼎祸乱天下,必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范一摇忙追问:“可万一没什么理由呢,我是说万一,我当时就真的只是唯恐天下不乱……”
凤梧神色温和,轻轻抬起脚,为那只执着向着水洼前进的蚂蚁让路。
“师父做错了事,所以师父愿意在后面的几万年里和你大师兄一起寻找你,再一起养育你,只希望可以弥补万一。一摇,你觉得呢?”
范一摇双手撑着下巴,手肘撑着膝盖,和凤梧一起看那蚂蚁抵达水洼边,又顺着水洼,更换路线,向着正确的方向前进。
她心中已有答案。
“师父,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凤梧笑得很宽容,“一摇,我是你的师父呀,你再问多少个问题都行呀。”
范一摇摸摸鼻子,“那个……如果找齐了九样铜器,重新聚集九鼎,我是不是就能想起以前的事了?”
凤梧点头,“你是九鼎的看护神兽,与九鼎存在意识联系,九鼎重立,你的记忆也会全部回来。”
范一摇下嘴唇包上嘴唇吹了口气,将额前的碎毛毛吹得掀起来。
“唔,好怕都是不好的回忆诶……”
“那也有好的回忆嘛。”凤梧笑眯眯道,“而且有很多很多。”
范一摇站起身,吐出一口浊气,忽觉豁然开朗,拍着胸脯对凤梧夸下海口:“那行吧!师父你看着,我会尽快找齐九样铜器的!我一定要搞明白当初自己推翻九鼎的原因,然后弥补犯下的过错,争取让这片土地尽早拜托战乱灾祸,让大家重新过上太平日子!”
“那为师就拭目以待了。”凤梧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轻飘飘从范一摇身边经过,往她身上塞了一个信封。
“这什么呀?”范一摇疑惑地将信封拆开,竟是看到里面一张价值三千大洋的银票。
凤梧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你的小金库掏空了,为师担心你饿死自己,补给你了。”
范一摇心中暖呼呼的,将信封认真收好,嘟囔道:“师父你正经起来还是很帅的,要是平时也这样,何至于几万年打光棍呢。”
那道飘然离去的背影一个趔趄,风度尽毁。
“范一摇!你这不孝之徒……”
范一摇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了。
人生有了方向,干饭就会积极,狗也一样。
范一摇从自己的小院出来就觉得肚子咕咕叫,她连续一个多月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此时便觉得食指大动,想去厨房弄点东西吃。
厨房在镖局的西南角,从她的院子过去要从后面绕过后堂屋。
范一摇经过堂屋窗外,正好听见里面罗夫人的声音——
“主上!求您了,请出开山斧,救救我的族人吧!”
开山斧?
这个词听起来耳熟,范一摇很快便想起来,这不是孟埙说的铜器之一么。
接下来是大师兄的声音——
“开山斧已毁,此事不要再提。”
范一摇心念一动,当即蹲下身,竖起耳朵开始听壁脚。
可是听了半天,却没再听出什么来,直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下雨不撑伞,是想着凉么?”
范一摇默默抬起头,心虚道:“大师兄……”
江南渡撑着一把油纸伞,伸手将范一摇拉起来。
范一摇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大师兄,我没有偷听哦,我只是肚子饿了想去厨房找东西吃,碰巧路过这里……”
江南渡淡淡“嗯”了一声,没有追究。
范一摇又试探着问:“不过大师兄,我刚刚好像隐约中听到了什么开什么斧的……”
江南渡打断道:“一摇大概是听错了,你说肚子饿了?想吃什么,师兄给你做。”
“哦……”范一摇知道,大师兄不想说的话,她就算是撒泼打滚也问不出来,便只能作罢,刚好肚子又是一阵咕咕叫,便开始报菜名:“想吃红烧蹄髈,清蒸桂鱼,肉末烧茄子,还有虾酱焖豆腐!”
江南渡有点意外地瞥了她一眼,“今天胃口这么好?”
范一摇:“这不是……好久没认真吃饭了嘛!”
江南渡眼中阴霾终于散去,温声道:“好,还想吃什么,师兄都给你做。”
直至深夜,奉阳城的雨还是不停,稀稀拉拉打在窗棱上,发出有节奏的声音。
范一摇在雨声中沉沉入睡,香甜无梦,直至第二天早上被一阵惊天动地的锣声惊醒。
接着又是一阵鞭炮声。
她睁开眼后懵逼了几秒钟,隐约觉得这操作有点熟,好像在哪儿见过来着。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运红尘大着嗓门冲进来:“总镖头!你快出去看看!这回你可出了大名了!”
范一摇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就觉得自己干的什么偷鸡摸狗的事被人曝光了,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她都离开奉阳几个月了,昨天才回来,能惹出什么冤孽?
“哎呀,总镖头,你快点起来梳洗梳洗!外面挤了好多记者,还要给你拍照呢!”
范一摇起床气都来不及发,便被运红尘木偶一样拉起来,又是换衣服又是梳头发,像个现上轿现扎耳朵眼的新娘子。
运红尘雷厉风行,没花上一刻钟就给范一摇捯饬得人模狗样,出了院子。
此时山海镖局的大门口已经挤满了人,当先一个拎着铜锣敲得正起劲儿,还笑得一口大白牙的,正是包子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