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孟埙仰望星辰,满天星光落入他眼,却点不亮漆黑的眸。
“当初建造九鼎,正是九州灵气最浓郁时,这片土地所有子民都处于我们的保护,一旦遭遇灾祸,阵法师和异兽都会第一时间出现在他们身边,替他们解决危险。”
“可如今再看,百年来九州衰微,异兽和阵法师连生存都难,更别提保护这片土地,倘若不是这样,那些东瀛渣滓又怎敢在我们的土地肆意践踏我们的子民?我要重塑九鼎,就是想让那些东瀛鬼知道,九州的阵法师和异兽,还没死绝。”
说到这里,孟埙眼中显出几分怒意,握住折扇的手因用力而指节泛白。
这是范一摇第一次见到孟埙这样一面,他的怒意不是假的,他的恨意也不是假的,她仿佛能在他眼中看到两团火焰,熊熊燃烧,似要将这慌乱世道下的灰暗和腐朽焚烧殆尽。
“你既然这样痛恨那些东瀛人,为什么还会和他们的阴阳师合作?”范一摇心中纠结再三,终是决定问出来。
孟埙一愣,随即笑了笑,神色也恢复如常,“你在亨氏德拍卖行碰到了那些阴阳师?”
范一摇:“当时大师兄把我锁在了外面,是一个阴阳师为我破开禁制。”
孟埙坦然道:“不错,当时我是和他们有合作。你大师兄拼尽全力阻拦我运转五棺风水阵锻造风水簪,我只能找些帮手。”
范一摇皱眉,“那些阴阳师应该不会无条件帮助你吧?”
孟埙满不在乎道:“不过是付出很小一点代价罢了,只要能达成我的目的,挽救华夏国运,又有什么干系?”
范一摇总觉得这种行为不太妥当,可是又说不出个道理,只闷声道:“可是你为了锻造九鼎,罔顾那么多普通人性命,一人、十人、百人都救不了,又何来救国运?”
在她记忆深处,那个指引她,点化她的男子,不该是这样。
不知道是不是范一摇错觉,孟埙脸色似乎在这一刻变得苍白几分。
然而片刻沉默后,他便恢复如常,淡淡道:“因为古铜镜死的那些人,并非我有意加害,他们只是受不住高额镖利的诱惑,自己找死。”
“亨氏德拍卖行里的那些人呢?你启动阵法引出毕方鸟,如果不是我及时用风水簪,他们就要活活被烧死了!”
孟埙深深望过来,笑得意味深长,“可你不是及时用了风水簪吗?”
范一摇猛地惊醒。
是了,包括这次在鬼市饭店,这人也是用无数人命做砝码,逼她配合淬炼铜器。
他很了解她,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没有第二种选择。
“那,你以后,也会用人命逼迫我淬炼剩下的铜器么?”范一摇轻声问。
孟埙沉默地看着她,亦如当年在雪地初见,目光通透,带着悲悯。
“小狗狗,不管你想起来什么,我已经不是以前的帝俊。”
说完这句话,他便起身准备离开。
范一摇忽然大声问:“当年是你下令将我凌迟的么?”
孟埙脚步微顿,以背影相对,却终究什么都没说,离开了。
范一摇却没有注意到,就在他离开之际,拿着折扇的右手又重新破碎化为白骨。
孟埙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弯起唇笑。
他自然不会告诉她,当年判她凌迟之刑,是由阵法师与异兽联合投票决定,他只能算是执行者,她酿成大错,犯了众怒,他根本无力扭转局势。
他也不会告诉她,要不是他施展禁术,将她的思维意识保存住,让她如今有机会借一只天狗幼崽的身体重生,他也不会沦落到如今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一摇。”
范一摇听见江南渡的声音,胡乱擦了把脸,才转过身。
“刚才在和谁说话?”
“没有呀,我一直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看星星。”
江南渡分明看见了孟埙,可他不愿拆穿,又舍不得看小师妹委屈的模样,注意到她脸上泪痕,什么也没说,只张开双臂。
范一摇愣了愣,不解地抬头。
江南渡:“师兄抱抱。”
范一摇呆住,还不及反应,便被拥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别怕。”江南渡一手轻轻放在她发顶,抚了抚,“有师兄在。”
范一摇忽然止不住,很丢脸地大哭出声。
“师兄,我想回家。”
她想念山海镖局,想念昆仑街上的街坊们,甚至连那个一出现就没什么好事发生的黄探长也很想。
似乎只要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就可以忘记她是谁,忘记她身上背负的罪孽。
小师妹柔软的额发蹭上他唇,江南渡便就这样顺水推舟地吻了下去。
“好,师兄带你回家。”
第46章 募捐
第二天一早, 江南渡和范一摇便提出回奉阳。
罗铮很高兴,他惦记自己母亲的事,这么久没有母亲的消息, 可以说是归心似箭,运红尘和凤梧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于是众人在酒店用过早饭, 便从敦煌离开。
大家十分有默契, 谁也没有提突然不见踪影的孟埙。
行进路上无聊, 马车里, 运红尘和罗铮一直在研究那个新到手的如意爵。
运红尘眼睛闪闪发光地问凤梧:“老板,我对这东西许愿,是不是想吃到什么就会出现什么呀?”
凤梧立刻泼冷水道:“如意爵在鬼市饭店的时候之所以那么神奇, 完全是靠帝江的强大灵力在支撑, 如果单单只是这么个酒杯,顶多会让白水倒进去变成酒,也做不了什么。”
运红尘一阵失望,不过很快又振奋起来, “那也成啊!以后咱们开镖局混不下去了,就可以开酒楼!白水不要钱, 简直无本万利!!”
罗铮在旁边小声提醒:“酒楼怕是开不了, 算上一日的客流, 这么点产量根本无法满足供应需求, 倒是开个小酒肆还不错, 可是也养不起咱们这些人呀。”
运红尘接连被浇两次冷水, 心情非常不爽, 凤梧她是不敢怼的, 罗铮她可不怕, 当即瞪回去,“你知道什么!这可是作为九鼎之一的如意爵!从这里面倒出来的酒浆,说是琼浆玉液也不为过,能按照平常的酒卖嘛!咱们给它定个八百八十八大洋一壶,还会供应不上?要会造噱头!懂不懂!”
范一摇一直窝在马车角落里闭目养神,此时听到运红尘提起九鼎,她不禁皱了皱眉,又想到了昨天晚上做的那个梦——
她奔跑在云海之中,看到前方出现的青铜大鼎,毫不犹豫飞身扑上去,将其推翻。
倾覆的青铜鼎坠落凡尘,九州明亮的天空也晦暗下去一角,而她没有停留,又向另外一个方向狂奔,不多时便再次看到一个青铜鼎,如法炮制,又将这个青铜鼎推翻……
若是放在以前,范一摇只会觉得这是个古怪的梦,可是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她明白,那些画面是她遗失的记忆,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她到底因为什么,才会推翻这九个青铜鼎?吃错药了么?
真是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
从敦煌回奉阳这段路,足足走了一个多月,中间他们遇到过三次逃难的流民,又经过无数荒废的村庄,甚至还无意中闯入一个军阀交战留下的战场遗迹。
在这样动荡的年月里,类似的场景并不罕见,范一摇以前若是看了,也不过是唏嘘感叹一番,觉得这年头人活着真不容易。
可是知道了前尘往事后,她的心境变了,再目睹这些,便会下意识想到孟埙的那些话——
“……小狗狗,你不觉得,自从九鼎倾覆后,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太苦了么?……”
如果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那可真是……
罪孽深重。
范一摇叹了口气,每每想到这些,就觉得呼吸都不畅快。
她几乎不和其他人说话,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发呆。
江南渡将她的消沉看在眼中,数次想要安慰,却被凤梧劝阻。
“让她自己好好平静一下吧,这种时候我们也帮不到她什么,等她想和我们说话,自然会来找我们。”
就这样,因为范一摇的低气压,整个山海镖局的气氛也都变得很凝重,一直持续到他们抵达奉阳。
奉阳这个季节是很少下雨的,可是当他们进城时,不仅天上阴雨连绵,就连地面上的积水都要没过人的脚踝。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从没见奉阳下这么大的雨!”凤梧撩开马车帘向外张望,只见街上的行人都是全副武装,看上去似乎已经习惯了的样子。
终于,马车停在古旧的门脸前,范一摇下车,站在熟悉的家门口,抬头看着那写有“山海镖局”四个字的匾额,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大门上还悬挂着他们临行前写的木牌——
【出门走镖,局中无人,有事留言。】
只不过如今已经被雨水冲刷得字迹模糊。
“总镖头!还愣着干什么呀?到家啦,快点把门打开啊!”运红尘从马车里探出头,对冲范一摇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