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此地和毕方村有一段距离, 一个人影行色匆匆,如鬼魅般在松软的沙粒上滑过,未留半分痕迹。
但很快他就停了下来, 因为前路被人挡住。
孟埙抬头, 看着面前站着的男人, 轻轻一笑, “江大掌柜,这么巧,也有兴致过来夜游?”
江南渡一言不发, 手中长鞭如虹, 携千钧之力猛砸过来。
孟埙展开手中折扇,竟是轻轻松松隔开这一鞭,无辜道:“江大掌柜,孟某这是如何得罪了你, 自初见便屡次痛下杀手?”
“还装,当真以为我认不出你?”
孟埙故作惊讶地睁大一双狐狸眼, “呀, 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
江南渡面无表情, 出鞭速度越来越快, 全都冲着要害, 又准又狠, 招招置人于死地。
孟埙折扇舞动, 看似文弱不堪抵挡, 一直被动应战, 实际却半点不落下风。
两人一路缠斗,一深一浅两道影子近乎模糊,所过之处沙尘飞舞,如狂风过境。
孟埙很快体力不支,改用阵术攻击。
江南渡望着脚下出现的阵圈,非但不退,沉着脸一脚踏上。
阵圈光晕转瞬破碎。
孟埙终于收起轻浮笑容,冷冷盯着江南渡,“不愧是你,困在这鬼地方这么多年,依然保有这样的实力。”
江南渡不做声,周身杀气再无压抑,飞出的长鞭燃起烈焰,夜幕下如一道火龙。
这若是被抽中,就算不是神魂俱灭,也恐怕不得全尸。
孟埙脸白如纸,勉力躲过这一鞭,眼看着下一鞭紧随而至,他再无躲避余地,大声道:“烛龙!你想杀我,到底是为了护她,还是怕她想起我?”
江南渡眸光冷凝,看似不受他言语影响,但鞭势滞涩一瞬,却暴露内心波澜。
就是抓住这短暂间隙,孟埙重新支撑起阵法,将自己传送至数十米开外。看着对面静默人影,眼神更加挑衅。
“你苦心寻找,在这人世间养她十余年,可是这情分,又怎抵得过我与她之间?”
“闭嘴。”江南渡脸上渐无血色,向孟埙追来。
孟埙抬头看了看天,弦月现于云雾之中,他勾了勾唇,轻声道了句:“时间到了。”
一阵悠扬的笛声,自苍凉大漠上空缓缓荡开,音调哀婉,如泣如诉,宛如鸟类的啼鸣。
江南渡面色微凛,心中忽然生出不祥预感。
只听天边轰隆一声,却不是雷鸣。
地面微微震动,脚下沙粒忽然无风自鸣,向着同一个地方飞速滑落,像是沙漠某处发生了大规模的地陷。
江南渡循着沙粒滚动的方向望去,黄沙如烟,遮住夜空,待他看清那是毕方村所在地,身形一闪,顿时消失不见。
孟埙立在原处,也同样望着沙尘翻涌之处,狂风吹得他身上披风猎猎作响,他却不为所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沙陷和巨响同时停止,待尘埃落定,遥远处,一栋灯火辉煌的楼宇浮现于地平线处,在暗夜里映出巍峨起伏的轮廓,伴随阵阵鼓乐声。
那是一种,不应存于这个时代的歌舞升平。
……
“咦?为什么不能有乐声?”运红尘看着对面阿南妈,不解地问。
阿南妈却吞吞吐吐,不肯作答。
就在这时,一阵笛声自不远处传来,阿南妈一副活见鬼的表情,“乐声,乐声响起来了!”
范一摇听出这是师父凤梧在吹奏,还不等她说什么,只觉得脚下猛地往下一陷,大地竟是整体震动起来。
“阿南!阿南!”想起独留在家中的孩子,阿南妈忽然发疯般向自家帐篷冲了过去。
然而黄沙滚动如浪涛,忽然掀起大大的沙坡,横亘在她面前。她家那顶小小的帐篷也随之被顶了起来,瞬时比地面高出十余米,在沙山尖端摇摇欲坠。
“阿南!!”阿南妈失去平衡,向前扑倒,眼看着就要被流过来的黄沙淹没。
范一摇脚下轻点,飞身过去将人一把拉起来,不顾她挣扎,向着旁边撤退。
此时整个毕方村都被惊动,村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叫着从各家帐篷中逃窜出来,女人拉着孩子,男人背着老人,拼命向着沙地高处逃命。
范一摇和运红尘见到遇险的村民,便帮着将人从黄沙中拉出来,很快弄得一头一脸黄沙,样子非常狼狈。
“总镖头!你快看!”
不知就这样昏天暗日摸爬了多久,范一摇正将一个伤了脚的孩子从歪倒的帐篷下拉出来,忽听运红尘在不远处叫她。
她用衣袖抹一把脸上沙土,循着声望过去,竟是整个呆住了。
此时地动停歇,黄沙落定,如一层暗沉幕布缓缓降下,逐渐展露出眼前一片灯火璀璨。
那是一幢二层古楼,风格承唐制,重檐歇山顶,举折平缓,四角飞檐入天,大红灯笼高悬于二层回廊,室内灯火明亮如昼,整栋楼宇在月色下映出恢宏气派剪影,伴随一阵阵鼓乐声,旋律壮阔繁盛,如同天宫仙乐。
“鬼市饭店!是鬼市饭店!”有人突然惊呼出声,语气中夹杂惊恐与兴奋。
范一摇看得目不转睛,心中震撼。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鬼市饭店……
这里,会是九州的入口吗?
此时周围一片安静,所有人都望着鬼市饭店的方向,仿佛被那里面的音乐声蛊惑心神。
就在这时,从旁传来一声突兀的妇人尖叫,因情绪过于激动,甚至叫破了音。
“阿南!!回来!!”
阿南妈妈从人群中一头冲出,向着鬼市饭店狂奔。
被族人簇拥的毕方族长面色一变,大喊:“拦住她!!”
立时便有四五个强壮青年追上去,将阿南妈按下。
阿南妈挣扎扭打,“放开我!!放开我!阿南进了鬼市饭店!”
直到此刻,众人才注意到,那鬼市饭店大门口正有个小小身影,连滚带爬正往楼宇内跑。
阿南妈喊得嗓子都哑了,却没能将幼童唤回,眼睁睁看着他进入了鬼市饭店大门,犹如被一只巨兽吞吃入腹。
“族长!求求您,救救我儿子!求求您救救阿南!!”阿南妈跪地上不停磕头,泪水混着黄沙糊在脸上,状如疯癫。
一旁有个青年看得不忍,帮着求情:“族长,孩子刚刚入了鬼市饭店,咱们现在追进去,或许还有把人救回来的可能……”
“住嘴!”有年长者呵斥,“这些年进去的人还少么?你们谁见过有能回来的?”
运红尘听到这里,忍不住弱弱插嘴:“不是说有人回来过么?不然怎么会有鬼市饭店的传说?”
“一百个里面或许有一个幸运儿,难道要赌么!”
阿南妈这时已经安静下来,她苍白着脸对族长道:“族长,我一个人进去,我自己找儿子,不拖累大家……”
女人趁人不注意,又想往鬼市饭店跑,再次被族人拉住。
“阿南妈,别犯傻啊……”
“我们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范一摇被周围七嘴八舌的声音吵得头疼,她很想帮忙,可是看这些毕方对鬼市饭店如此忌惮的样子,一时间又有些迟疑。
心中只一个念头:她若真的进去以后出不来,师兄只怕是要追进去敲爆她的狗头。
话说,大师兄和孟埙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刚刚听到的笛声是师父的,他又在哪儿?
范一摇这边正想到凤梧,便看见鬼市饭店门口又出现一道人影,那人一头乌黑长发,穿着暗红长衫,手中一根白玉笛被他风骚地转出了花,不是凤梧又是谁?
运红尘紧张得猛抓住范一摇胳膊摇晃,“总镖头,那是老板啊!他,他不会是要进鬼市饭店吧?”
范一摇心中一惊。
糟了!师父他不知道鬼市饭店的传说!
似是为了印证两人的不祥预感,只见凤梧走到鬼市饭店门口,抬头望了一眼匾额,便优哉游哉地溜达进去了。
运红尘:“……”
范一摇:“……”
两人几乎同时跳起来,奔向鬼市饭店。
阿南妈看到有人向鬼市饭店跑,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两边的人,紧跟着追了上去。
一众毕方鸟面面相觑,这时有人带头说了一句:“阿南他爸当年是为了我们一家人死的,我们自愿跟着阿南妈进去看看!”
“我们也去!”
“族长,听说那鬼市饭店只是吃了里面的东西才出不来,我们不吃不就得了!”
“是啊!总不能看着阿南妈一个人进去,阿南爸活着的时候我们成了他不少恩呢!”
本就是困于人世无法返回家园的异兽,又是异兽中生存尤为艰难的毕方一族,团结互助几乎已经是刻进骨子里的基因,有了小部分人的带动,越来越多的毕方族人开始向毕方族长求情。
毕方族长浑浊的老眼映着鬼市饭店的灯火,从出事到现在,他自始至终一言未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