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孟刘女惊奇,压低声音叮嘱:
“你给林先生做事可不能中饱私囊,林先生待你比亲阿兄都好,教你做人的道理,教你做事的本领,还教你读书识字,见识外面的世道,这是恩人,你可不能和他耍心眼儿。”
月姮知道她娘担心甚么,握着她的手道:
“您安心,都是阿兄给我的零花,不仅我有,思庄和政儿都有。阿兄说了,在林家他是家主,我们每月都能从他那里领到月钱,回头我干的好了,年底还有奖励。另外成年了,月例银子翻倍。
这不,我刚过十三,月例瞬间就是思庄的两倍啦,您也知道我一天忙的到处跑,根本没时间花钱,安心留着花用罢。”
思庄风风火火的跑走,孟刘女见她爬上牛车,叮嘱她晚上按时归家,瞧着丑姑婶儿亲自帮她赶车离开,站在门口半天挪不动脚步。
这样的日子真好啊。
女儿逐渐恢复健康,做的是以前公子从来不叫女人们插手的事,女儿是那么快活,像是在燃烧的小太阳,每天虽然累却很开心。女儿偷偷告诉她,说如今的感觉就叫“一展抱负”。
即便她再无知,也明白一旦回到秦国,女儿再不能像现在这般肆意。公子也不会如林先生一般认为月姮便是月姮,与儿郎无异。
孟刘女转身进屋,见赵姬又在屋中换上轻薄的舞衣翩翩起舞,正打算去厨下准备晚食,被赵姬叫住。
赵姬动作不停,嘴上却道:
“月姮认了林先生做兄长,公子也是承认这件事的,那林先生就能做月姮的主,她的事你便少插手,林先生如何安排你都不要过问,只看着就行。”
孟刘女一愣。
赵姬又道:
“蠢材蠢材,林先生有大才,如今吕不韦那里已经得了明确消息,公子回秦便是林先生亲自护送的。他能送公子回去,便能送咱们回去。和林先生打好关系,将来他便是咱们在秦的退路和底气。”
赵姬不妨将话说的更明白些:
“公子欠林先生一命,若将来公子成了太子,林先生肯辅佐政儿,那月姮便是政儿的左膀右臂,林先生将月姮教的越出色于咱们越有利,懂吗?”
孟刘女垂下眼睑,还没回话,就听思庄风风火火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阿兄!阿兄!”
“阿兄,这里来了几个人,说你是他们门派的弟子,要让你认祖归宗!”
林评并不意外,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
从思庄手里接过脏兮兮脑门儿出了热汗的嬴政,邀请老者:
“诸位远道而来,不妨进屋喝杯水酒?”
老者身后的弟子们站在原地没动,老者独自随林评进了小院。
院墙是用篱笆扎的,只有成年人腿高,进不进意义都不大,对院中的情形一览无余,属于防君子不防小人。
老者留着一把山羊胡,脊背佝偻,瞧着上了年岁,人却很精神,尤其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格外有神。
林评亲自给他倒了茶水,唤思庄:
“去跟月姮阿娘说一声,请她给外面的朋友烧些热水,再备些蒸饼充饥。”
思庄正在井边哐当哐当打水,等水从竹筒里流出来,她直接把手伸过去胡乱洗了两下糊弄事。闻言也懒得走,一个纵跃,就从众人脑袋顶上翻过去了。
门外那些人看思庄的眼神瞬间带上不可思议的热情。
林评全当没看见,笑说:
“家妹顽劣,您见笑了。”
老者眼睛却已经在井边打水的小装置上挪不开眼,亲自上手试了一把,拍着大腿高兴道:
“原来如此,竟是我等一叶障目,没想到这里!”
林评好似不知他为何会这般激动,拎着嬴政去给他用热毛巾擦脸,嬴政这个时候表现的特别乖,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林评一旦生气,是真的会对着他的屁股狠揍。
因此很配合的主动伸出小手让林评帮忙擦。
见他如此讨巧,林评眼神微眯,语气如常问:
“今儿思庄阿姊带你去哪里玩儿了?”
嬴政没防备,直接秃噜嘴:
“王水村,生,小羊羔。”
哦,直接钻人家羊圈里去看生小羊羔了啊,怪不得这一股味儿呢,晚上得狠狠地搓个澡才准上炕。
嬴政还不知道把自个儿给卖了,美滋滋的从荷包里掏出一把圆溜溜的羊粪蛋往林评手里塞,得意道:
“给,政儿,给,爹爹,玩,玩。”
看清楚他拿了甚么东西的林评,笑的很温和,朝院外鬼鬼祟祟想溜走的思庄喊:
“来,阿兄忘了,有件事要跟你交代呢。”
第45章
为了让嬴政认识到羊粪蛋也是粑粑的事实, 林评冷酷无情的打发思庄带着嬴政去给肉包做铲屎官。
这还不够,叫来小石头:
“村里孩子不是下午会一起出门捡粪吗,你安排人带他两一起去。”
牲畜粪肥也是有形资产, 捡回家晒干可以冬天烧炕, 春天发酵堆肥,孩子们为了不抢起来, 捡的时候会提前划分区域。
小石头见嬴政两只眼睛乌溜溜的看着他, 一派天真, 胖乎乎的小手捧着一把羊粪蛋搓来搓去,宝贝的很, 心领神会:
“您放心, 我定然让小公子明白其中的道理!”
嬴政和思庄被小石头带走了,老者见林评没有主动询问的意思,这才开口:
“先生近来动作频频, 六国私下谣言不断, 不知先生如何做想?”
林评反问他:
“我该想些甚么吗?”
老者皱眉:
“先生何必如此?老朽绝无恶意, 观先生出手,定是师承墨家门派。先生可知, 您这一派如今就剩您一人了, 再不传承下去岂不是要在先生手里断绝?
如今我相里氏之墨与相夫氏之墨愿鼎力相助,协助先生传承。可您强行与墨家扯开关系, 于先生, 于墨家又有何益处呢?”
事实上, 贴上任何一家的标签,都对林评都是弊大于利。
如果非要说的话,林评的选择是他全都要。就像此前和赵豹的谈话中,他就曾明确的表示过, 哪种思想于我有利,那种思想便是好思想。
老者没看出林评心里的弯弯绕,再次强调:
“对内,墨家门派之争从不相让。对外,墨家自来便是一体,互相扶持本是应有之意!”
林评似笑非笑看了老者一眼:
“有件事您可能不清楚,我得事先同您知会一声,我不仅接了墨家传承,还跟着荀子在稷下学宫读过书,对法家和道家思想也有所涉猎。”
想让我全心全意为墨家服务是不可能的。
这种前提下,你要是还想认,那咱们一切好说。
墨家说到底是一群手工业者为代表的群体,多来自社会底层,这些人技艺精湛,在奴隶制逐渐瓦解后,民间手工业兴起时出现,最大的问题是没有自己的政治主张。
儒家有非常明确的政治主张,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阶级分明,不可逾越。法家更是旗帜鲜明的站在国君立场上发表演讲。
可墨家呢,甚至不能说是站在底层百姓立场上讲话,他们是站在弱者的一方,今日齐国百姓被鲁国欺负了,他们大张旗鼓的去帮齐国。明日齐国强大了又去报复鲁国百姓,他们又转头去帮鲁国。
这种行为,对林评来讲和二五仔有何区别?
林评是想确立独属于自己的地盘,需要的是绝对忠诚于他之人,好比桃村百姓。二五仔夹在里面就是不定时炸弹,随时能炸死自己,这怎么行?
何况据林评所知,如今的墨家尤其喜欢艰苦实践,“短褐之衣,藜藿之羹,朝得之,则夕弗得”。纪律严明,极为自苦,“以裘褐为衣,以跂蹻(草鞋)为服,日夜不休。*
对林评这样一个只要有条件就事事需要最好的人来讲,简直是没苦硬吃。
而且墨家有自己的刑法,在墨家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就算国君免除了墨家弟子的死刑,墨家的刑法也会送犯事的弟子去死。那么一旦林评接受了墨家弟子的身份,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他认为某些人罪不至死,可硬被墨法拉去砍死,他的威严还怎么保持?
更关键的是,别看林评这人如今对手底下的工人很大方,管吃管穿,人人爱戴,事实上他的东西就是他的,他给出去的是他愿意给的,谁都别想伸手讨要他不愿意给与的东西。
但墨家是不允许有私财的,墨家要求做官的子弟俸禄和收入大部分都要捐献给集体,以便于更好的宣扬墨家理念,尤其当首领的要以身作则,不能有半分私产。
所以,走在路上,遇着身着破破烂烂的乞丐,却没被打劫,那多半是墨家弟子。
林评暂时没有分光家产养墨家弟子的打算。
老者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后,沉思片刻,拱手道:
“敢问先生,可否允许我等在此停留数日?我等对您叫人造出来修建水渠堤坝的工具着实好奇,实不相瞒,想留下来学习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