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只听她声音轻缓,条理清晰,对思庄道:
  “奴夫家赵氏,在邯郸城做些小买卖糊口,因着得罪了城里的贵人而遭难,郎君在被贵人家中下仆强行带走前,想办法请友人送我们姊妹和孩子出城。
  原本一切还算顺利,哪成想半路遇到劫匪,舍了银钱细软还不罢休,竟是还想要我等性命,我们一路逃至此处,幸得恩公相救,实在感恩不尽。”
  另一个妇人小心搀着她,在旁补充:
  “奴姓刘,主母姓赵,这是奴的女儿月姮。”
  众人听懂了,这两妇人一妻一妾,年长些的刘姓女是妾,年轻些的赵姓女是妻,月姮是妾生的女儿。
  她夫家的事没必要造假,因为叫人进城一打听便知,假话很容易被戳破。
  至于姓氏,更没必要造假,如今的赵氏可是个大族,王宫里的赵王及其子孙便是嬴姓赵氏,秦国那边秦王及其子孙也是嬴姓赵氏,枝枝蔓蔓人数极多,就连这个村子的男人,也全都是姓赵的,没有造假的必要。
  至于其他,思庄进屋摸出几个大钱递给村长,低声交代:
  “您这就叫人进城打听,切记打发个机灵的去,要隐秘,别被人盯上。”
  村长接过钱,连连点头:
  “我晓得,若她夫家的事了了,人自然能留在村里,若还有后患,咱们也是万万不敢收留的。”
  转头就去安排人。
  思庄又对三人道:
  “暂且留在我家中修养几日罢,回头有何打算,还得从长计议。”
  赵氏又不笨,明白思庄的意思,顺水推舟住下:
  “那便叨扰了。”
  她甚至很体贴的提出:
  “毕竟奴丈夫如今是何等光景也不得而知,未免给诸位恩人招来麻烦,奴等不会随意出村子。
  另外,奴在家中排行老大,日常唤奴一声孟赵女即可。奴这姊妹亦是家中老大,唤她孟刘女便是,奴三人便劳烦女娘了,您这边有何吩咐,万请直言。”
  这点思庄明白,她听村长大儿子说过,在时下,孟仲叔季,亦或者伯仲叔季,分别代表老大,老二,老三,老四的意思。
  好比孟姜女,便是姜家大女儿。某人的字是仲谋,旁人一听便知他乃家中老二。更有“伯仲之间”的说法,意为差距仅在老二和老二之间。
  因而,自称孟刘女,便知她乃刘家长女,是个很简单粗暴的称呼。
  思庄点点头,绷着那张让三人初次见便感到惊艳的小脸,对左邻家的婶子道:
  “麻烦您带两个人将耳房收拾出来,再帮着煮一锅粥。”
  孟刘女忙道谢,不顾旁人阻拦,带着脚上的伤也要帮着一起干,叫人不由生出几分怜惜。
  右舍家的婶子主动道:
  “我瞧着她们的行李丢的差不多了,回去拿量身我换洗的衣裳过来。”
  月姮忙扶着主母落座后,起身跟着出去。
  村长老妻转过身,瞧瞧眉头紧皱,发间出了细汗,不住抚肚子的孟赵女一眼,着急道:
  “怕是有些不好,我前后生了七个,应当不会看错,得杜仲,大枣,阿胶,和党参安胎才行!”
  全村穷的掉渣,得病只能硬抗,抗不过去就死,只思庄这里常年备着药,还就被她给撞上了,当真是命不该绝。
  “我都有印象,从几幅药里捡一捡,应当能凑一副先应急,赶紧让人去城里请医师诊脉,来个人先扶她去我隔壁屋躺着,伯母随我来拿些应急用的银钱。”
  村长家的大儿媳拿了钱,急匆匆找人进城。
  思庄去厨下装药的笸箩里翻捡,孟赵女已经躺在了当初马服君夫人为伺候思庄的下仆准备的耳房炕上。
  待给孟赵女挑好安胎药后,顺手又挑拣了两幅凑一凑,给孟刘女止血用,给月姮压惊用,叫人一并熬上。
  男人们见这里没有他们插手的地方,回去继续翻地,女人们在村长老妻的安排下,一切井然有序。
  有人烧热水,有人熬药,有人帮着腾屋子,思庄让月姮和孟刘女先去梳洗:
  “月姮与我身量差不多,就穿我的衣裳罢。”
  结果月姮倔强的让她阿娘先处理脚上的伤。
  但她阿娘不放心主母,要亲自守着才放心,月姮气道:
  “我守着,我亲自守着行不行?您还想不想要双脚了?先让人帮忙包扎罢!”
  她阿娘却道:
  “你小孩子家的懂甚?你自小吃药,便是我手把手照顾的,只我最懂如何照顾病人,乖,你先去梳洗,看看身上可有哪里伤了。”
  谁都犟不过,她一直等到亲自给主母擦洗过后,喂了药,才肯打理脚上的伤。
  等清洗干净后,那双脚让周围人倒吸口冷气,只见脚底没一处好地方,嵌着石子碎块处已经隐隐发烂,深可见骨,也不知她是怎么忍到如今的?
  简直不可思议,有心软的当即就捂着嘴哭了。
  月姮却红着眼没掉一滴泪,咬牙亲自动手把她阿娘脚底的石子和碎屑挑出来。孟刘女也是硬气,咬着纱布一声不吭,等发现,人已经疼晕了过去。
  这下好了,干脆将她和孟赵女摆在同一张炕上,也方便月姮照顾。
  月姮很有经验的给主母和阿娘灌了药,自个儿仰头把一大碗黑乎乎的药汁子咕咚咕咚喝下去,又吃了一碗粥,和思庄再三道谢后,才稍稍放松,守在炕边。
  外头人散了,等思庄进去的时候,月姮已经趴在炕沿上睡熟了。
  思庄没打扰,关上门窗退了出来。
  有件事她还想问宿主呐,今儿她发现村中不论男人还是上了年纪的妇人,盯着孟刘女的眼神都格外热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里面真的没有问题吗?”
  第8章
  林评正在别墅给毛驴喂菠菜,耽搁了大半日功夫,毛驴饿的昂昂叫唤,他只能从冰箱翻出些菜给它填肚子。
  闻言头都没抬道:
  “那些村民倒也生不出旁的心思,只是瞧着生过孩子的妇人眼热罢了,最多心里小小的盼着她丈夫真没了才好,更方便把她留在村里,和村里的男子成亲。”
  思庄对村里光棍儿们想娶媳妇儿的强烈渴望并不意外,毕竟村长已经跟她讲过了,她在此事上不发表意见,但她不解的是:
  “他们为何唯独对月姮阿娘?”
  林评把菜叶子塞进不锈钢盆里,让毛驴自个儿吃,进厨房泡杯枸杞茶,坐回书桌前的真皮座椅上,打开电脑继续他的拍摄课程,这才没好气道:
  “要不然呢?大肚子孕妇和瞧着还没发育,病歪歪的月姮,哪个是好选择?是人都会选择又能干,又生养过,证明生育能力没问题的吧?”
  思庄皱眉强调:
  “都不是好选择啊,要是真如他们盼望的那样,孟刘女丈夫死了,她可就是个带着孩子的寡妇,你们人类不是最讲究女子贞洁那一套吗?寡妇能是甚好人选?
  我看的那些书上都说了,你们的先贤孔子就要求女性保持贞洁,对外得是贤良淑德的形象,算起来孔子才去世两百年呐,真就对当下社会环境一点儿影响没有?”
  林评忽然觉得思庄的教育问题,其实是个非常严肃的大问题,放下茶杯,挺直身板儿,双手十指相交,胳膊搭在座椅扶手上,脸上的表情不再轻松,换上语重心长的语气,准备和她谈心:
  “如果你不想读书的话,我不勉强你,但你不能再把那十个t的娱乐小说,当社会常识,这么下去会出问题的!”
  “哪里有问题?”
  林评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态度和语气和蔼些,像个开明的家长些:
  “你要知道,在周之前是没有女子守贞这个观念的,很多部落里,男人找女人,主要靠抢,今天抢到你家,明天抢去他家,为此经常发生流血死亡事件。
  后来认为抢太过于野蛮和血腥,就有了用彩礼聘,聘回去外人便不能再去抢。因而产生了相应的杀长子习俗,原因是聘回来的老婆肚子里的第一个孩子不一定是自己的。
  总的来说,那时候男女之间与如今相比堪称滥交。到了西周,为了解决以上问题,周公下令男女婚前不能随便发生性关系,至少不能滥交,得等到有了明确的婚礼后才可以,也就是后人所说的周公之礼。
  同时,《周易》中出现了“恒其德,贞,妇人吉,夫子凶”的记载,《易传》也出现了“女人贞,吉,从一而终”的说法,表明女人对一个男人从一而终,大吉大利,而男人对女人从一而终,视为大凶。
  但当时只是鼓励,少女在婚前还有相当程度的性自由。等到了春秋时期,宗法制度逐渐产生,男尊女卑思想出现,延续到先秦时期,虽提倡女子守节,但为了提高人口出生率,是非常鼓励寡妇再嫁的,同时对女子改嫁也不排斥。
  孔子并没有明确观点表明需要女子守贞,倒是在《论语。学而篇》提到过‘贤贤易色’,倡导重视贤德而非外貌,其他多为后人断章取义罢了,《孟子·离娄上》提过,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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