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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您吉人自有天相,没到该见阎王的时候,阎王降不住。”
  陈京观微微挑眉,抿了一口刚沏好的遥景毛尖,摊主往他这瞟了一眼,陈京观笑着点头没说话。
  “这话说的,刘大人不做司丞改说书了?”
  陈京观没有问刘郴为何会是今日这模样,眼前人的情态已经把真相告诉他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陈京观想等刘郴自己说。
  “刘大人?”刘郴冷笑一声,“好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叫我咯。”
  陈京观抬头对上平芜的眼神,瞧见他朝自己点了点头。
  “不应该啊,当初茶税你也算是有功,关策没有给你再寻个出路?”
  听到关策的名字,刘郴浑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他将怀里的包袱握得更紧,脸上的泪水从两颊落下,冲刷着不知积攒了多少日的污垢。
  “关策,”刘郴轻笑着摇头,“既然您提到他了,那有些话我就不得不说了。”
  “您知道我当初为何会许了他用我父亲的名声保住他二叔吗?”
  陈京观没说话,刘郴就抬起头紧盯着他的眼睛,“因为他告诉我,他和您说的一切不过是缓兵之计,终有一日他会把一切都说清楚,我会升官,我会和他一起去阙州。”
  “可现在你也看到了,我活该。”
  刘郴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泥泞,从椅子上滑落,双膝问地时发出一声闷响。
  “我知道他是您的心腹,他帮您做了好些事情,反倒是我,一见面就让你身陷险境去救我,后来又被奸人蒙蔽害了那些茶农,您信不信我的话都不要紧。可您算上这次救了我三次,值得上我一句肺腑之言。”
  刘郴朝陈京观磕了一个响头,包袱就放在旁边,陈京观现在才看出来,那里面装着一件小孩的衣服。
  “请您务必小心关策,他是崇宁的人,他一直都是崇宁的人。”
  一阵晚风刮过,陈京观的手握上了茶杯,不知不觉他们耗走了太阳,终于等到了那轮明月独唱。
  只是陈京观没有表现出任何诧异或者失望,刘郴怯生生抬头看他,眼睛里还密布着猩红的纹路。
  “您都知道?”
  陈京观摇了摇头,刘郴努力想在他脸上寻到些情绪,可一眼望去只看到一池死水。
  “算了。”
  刘郴说罢就要走,却被坐在她后面的席英用剑挡住了去路,刘郴回头看陈京观的时候多了一丝惊恐。
  “您要杀我灭口?”
  陈京观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他蹙眉道:“你说的难道不是真话吗?”
  “是真话,我若有半句虚言,”刘郴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包袱,“就让我再也看不到我的宝儿。”
  “那不就得了,坐吧,把你想说的都说完。”
  后来陈京观让平芜去给刘郴到隔壁面摊买了一碗打卤面,刘郴本想着把话说完再吃,陈京观却告诉他不急。刘郴吃面的时候,陈京观盯着他一言不发。
  当初排查那个影子的时候,陈京观把所有人都筛了一遍,他甚至又给甄符止去了信,让他将怀疑的人都写出来。
  那张纸上有关策的名字,陈京观的心里也有。可关策的名字排在那一大堆名字的最后一个,也排在陈京观心里最隐秘的角落。
  他知道他得信了,可他不愿意信。
  他怕关策变成这样和他有关。
  只是要问再往前陈京观有没有怀疑过关策,他也说不上。他在西芥死里逃生后,为什么谁也没告诉。他醒来后的第一反应骗不了他,有人背叛了他,或者说,那人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陈京观好像是不愿想,也好像是不敢想,若这样一个人真的存在,他身边有多少人的死都与他有关。
  “景州有句古话,人该如茶,清清白白。他们忘了根,我不能忘。”
  “我想试着如您所说,用我的羽翼去护他们周全。”
  如今再想起来,竟不知关策所说的有没有一句是真话。
  陈京观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在阙州的朝堂上见到那个唯唯诺诺的男人,他身量小,又因为常年不受重视而弯了腰,可他在堂上的陈词铿锵有力,让陈京观真的以为他是南魏为数不多的良臣。
  以至于后来即使发现关家不干净,发现关邵群身上可能还背着其他东西,发现关策对左疆奇的死还有隐瞒,发现关策在利用自己的谍子,陈京观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了。
  这世上没有彻彻底底的好人,关策只要是灰色的,陈京观就接受。
  可偏偏他似水墨,真假参半。
  刘郴再提起关策,语气里多了几份恨意,他知道了自己妻儿的真正死因。
  当初刘郴惹不起关策,虽说他给他们安排了前厅的屋子,可那原本是间柴房,刘郴的女儿夜晚听到老鼠叫,吓得一晚上没敢睡,刘郴就带着全家人搬回了后院。
  结果关策的那把火放得毫无预兆,刘郴的妻子看到起了烟回房去抱女儿,火刚好从他们屋外燃起来,几乎一瞬对上了她正在做饭的灶台。
  所以刘郴什么也没听见。
  刘郴后来有的是时间琢磨,他也就想明白了,关策才是不想让他活的那个。
  “我当初攀了他的关系才有了个官做,父亲当然对他关家唯命是从,可我们不过是小门小户的茶商,心眼怎么可能斗得过他们?”
  刘郴自嘲似的笑道:“关家拉我们下水,不过是为了让我们给他们做替罪羊,可那时候我父亲没看明白,我又因为做了官而洋洋得意。其实我父亲死的时候我就该想到的,他做事向来谨慎,怎么会把那么多把柄落到左疆奇手里。”
  “那照你的话说,左疆奇和关策同为崇宁的人,他们犯不上互相伤害。”
  刘郴摇了摇头,打开那个包袱,在那件小小的衣裙下面,刘郴拿出来一封信。
  “左疆奇没来得及给您的。那天我逃到一半被他的人抓了去,我本来以为他要找我兴师问罪,结果他什么也说话,只说让我找个时机把这封信交给您。”
  “那你为什么当时没给?”
  平芜随口问了一句,刘郴却低下了头,“当初我没想明白,而且我也没想到关策真的这么狠。”
  陈京观什么也没说,打开信纸时险些将那泛黄的纸页扯碎。
  “所以当初行刺左疆奇一事关策早就知道是崇宁找了江阮来替她清理门户?那关策去阙州告状,为的就是做一记药引子,想借茶税的由头合理化左疆奇的死?”
  信上的内容不多,左疆奇又不通文墨,啰哩叭嗦地说了一堆,总结下来只是问陈京观有没有和蒋铎合作的想法。
  那时候蒋铎就已经有了自立门户的想法,左疆奇算是他最早策反的一群人。
  蒋铎也没付出什么,只是找了自己安插在户部的人替左疆奇谋了个御史中丞的位子,左疆奇就对他感恩戴德了。
  左疆奇不知道的是,即使是把他安插在御史台,也只是因为蒋铎想要将崇宁的势力从这朝堂上拔掉,左疆奇不过是替他占住一个位置罢了。
  可他们的这些小伎俩又怎么可能逃得过崇宁的眼睛。
  早在蒋铎将原来的御史中丞调离阙州的时候,崇宁就知道他和周原任频繁私下见面的事情了。
  周原任不蠢,可贪,他不满足于只做崇宁的陪衬。周湘是他生出来的,他要将这个女儿发挥她最大的用处,他要当上国公。
  崇宁从那时起就没有再对周原任寄予任何期许,索性周湘很乖,她对父亲所做的一切心知肚明,在一个夜晚她跑到威岚坊去跪了一夜,表面上是替父赎罪,实际上是为了自保。
  崇宁许诺她只要萧祺枫能乖乖听话,周湘会当一辈子的后宫之主。
  那之后,周湘没少给萧祺枫吹过耳旁风,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动作起了反作用,萧祺枫竟也起了谋逆的心。
  而如果要说崇宁对蒋铎的信任真的是从他开始和周原任见面起崩塌的吗?其实也不然。
  崇宁太知道自己这个枕边人的脾性了,温浅死了,蒋铎这辈子就不会再有情爱了。
  蒋铎心思重,温浅死后的宴会上他依旧会早退,他会在回家的路上借着酒劲一遍遍问自己,当初要是他先一步去和温浅提亲,温书让会不会同意,这样的话温浅就不会死。
  说实话,崇宁羡慕过温浅。
  虽然她这辈子不长,可直到她死之前,她都被人惦记着,不像崇宁,活成了所有人嘴里该死的模样。
  这一切就像事先被人安排好的,每一步都走得严丝合缝,每一个人都死在了自己该死的位置上。
  于是这一盘棋下到了现在,棋盘没变,棋桌边却换成了陈京观和江阮。
  刘郴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左疆奇就是个莽夫,但确实听话,崇宁当初也是看中他石狮子的性格才选了他做景州的刺史,只不过这样一来心思更多的关策就彻底被压在了下面。明明他比左疆奇更早投靠崇宁,可他却没有得到自己应该得到的,也难怪他会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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