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人鱼说>书库>综合其它>胜天半子> 第203章

第203章

  不知不觉,席英又想到了丛春晓。那一刻,她发誓一定要活着回到西芥,然后带着另一个自己也感受一遍幸福。
  这场仗不是席英打过最艰难的一场,比起当初在朔州,亦或者刚结束的盛州之战,拿下阙州可谓是轻而易举。
  在西芥兵天然的体型优势下,再加之数倍于敌军的规模,阙州的城门破了。
  在推开那扇“无官令者不得入内”的大门时,席英释然地笑了。
  三年前她不知道对着守城的士兵磕了多少头,也不知道有多少支箭擦着她的身体飞过,那扇门屹立在她面前岿然不动,她好恨啊,可她浑身上下也只剩一颗充满恨意的心还在跳动。
  今日,在她手中宝剑的引领下,她身后的士兵势如破竹,那扇困了她三年的门被她亲手推开了,这阙州从此以后任她行。
  “萧祺栩!”
  席英转头喊了一声,萧祺栩忙应答道:“在这呢!”
  萧祺栩穿过拥挤的人群,和席英并排朝崇明殿走去,苏清晓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二人身后,他望着意气风发的席英,满心满眼都只有意气风发的席英。
  “今日我能挥刀送你入崇明,明日就能乱刀除暴君,我不是陈京观,我对你没有所谓的兄弟情深,我信你,只是因为他信你。萧祺栩,记住今天的一切,我要你做一个堂堂正正为天下人的皇帝!”
  “好!”
  少年脸上是用之不竭的明媚,席英说完这句话后突然松了一口气,她侧身时能看到苏清晓的马紧紧跟在自己身后,她嘴角不经意沁出一抹笑。
  “还有,”席英压低声音,“我不希望‘深恩几近仇’的故事在你们俩身上上演,你要知道,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如果你和他终有反目的那一日,我带来的军队我会全部带走。”
  萧祺栩咬着嘴唇嘟囔了一句“知道了”,席英嫌他回答得不够干脆,命令他重新再说一遍。
  “知道啦!以后谁敢欺负我的老师,让他先来问问我!”
  少年人的话在风中吹向这阙州城的四面八方,也好似飞过了崇明殿的玄窗,陈京观看着失魂落魄的崇宁,心里突然生出一丝怜悯。
  “算起来,我也该跟着萧祺栩喊你一句姑姑。”
  陈京观的手大力撇开了崇宁颤颤巍巍握着的刀,那把刀落地的同时,崇宁也跟着坐倒在地上。
  “姑姑,没有说过女子不可以当皇帝,我见过翱翔在天际的玄鸟,她一点也不比神龙差,可你不该什么都想要。你渴望着亲情,却又亲手送走了所有亲人,你渴望着皇权,可骨子里又看不起自己。这当然不怪你,可你做过的事,你就该受着,这叫因果报应。”
  第150章
  “你为什么这么笃定我不会杀了你?”
  崇宁的头发乱了, 她几乎在陈京观说完后立刻反问道。那一缕垂在额前的发丝暴露着她的力不从心,陈京观摇头给了她回应,见她不明就里, 又解释道:“我不是笃定你, 我是笃定他, 笃定他们。只凭你杀不掉我, 而他们不会杀我。”
  即使张冲表现得谨慎, 陈京观还看见了他下意识的动作。他进殿后第一件事是确认躺在地上的不是陈京观,第二件事是暗示手下的人不要靠前,直到最后他也只是给崇宁递上了刀。
  其实在张冲说他不希望陈京观死的时候, 陈京观已经从他的话里听到了转机, 也是那一刻陈京观知道老天又救了他一命。
  陈京观说着,转头看了张冲一眼,张冲望着陈京观的眼睛目光闪烁。
  “在踏进阙州的那一刻我的确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张冲让我知道我还有活着的希望。和我一样,他也忘不掉夏衍。”
  听到夏衍的名字, 崇宁的肩膀微微颤抖, 那个她一眼挑中的孩子,被她亲手从关策递上来的离城名单里划掉了名字, 是她亲手把他推向了死亡。
  崇宁冷笑一声,认命似的闭上眼。陈京观却直起身继续道:“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有意思, 我这条命不知不觉成了他们存在过的记号。我承认我运气真的很好,我很庆幸我能在他们需要我的时候向他们伸出手。”
  陈京观觉得,这也是因果报应。
  “你和江阮都很聪明, 都是这世间难得一见的天才,可即使你们的计划再周密,你们终究是要输的, 因为你们猜错了人心。”
  陈京观说罢转身向外走去,他路过张冲时恭恭敬敬朝他鞠了一躬,“多谢。”
  “你要如何处置她?”
  陈京观没有回头,张冲却不忍地扭头看了看崇宁。
  自打张冲记事起,他总是能从父亲嘴里听到崇宁的名字,这其中当然褒贬不一,可张芳园跟了崇宁小十年,受了她十年的恩惠,张冲又何尝不是在崇宁的庇佑下活到了现在。
  要说崇宁有何错,或许错在她识人不清,错在她越陷越深,错在她投错了胎,但她对南魏是真心的,这毋庸置疑。
  崇宁这辈子就是运气太差,选的爱人不爱她,选的君主没能力,最后醒悟要靠自己奋力一搏时,却为时已晚。
  “她活不了。”
  陈京观的声音落下在崇明殿的石岩上掷地有声,他听到崇宁发出一声声凄迷的笑,张冲点头应了一句“我知道”,又犹豫着继续问:“可死法,也有不同。”
  从前谋逆者多处以极刑,非若绞杀,便是凌迟。可南魏自温书让撰写《刑文录》后,有了独属于自己的一套刑罚规则。
  温书让三十岁任刑部尚书,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改了法则,他觉得人之将死,要依其生前种种一并定夺其罪,说白了他还是觉得不能因为好人做了一件坏事就认定他是坏人。
  不过陈频死后温书让被贬,他那套想法也就随着《刑文录》的销毁灭绝于世。那日萧霖给陈京观的,或许是这南魏最后一本了。
  陈京观眼眸低垂,他似乎能感觉到身后的目光正若即若离地游移在他身上。
  按理说,陈京观应该要亲手杀了崇宁的。
  “赐鸩酒吧。”陈京观顿了顿,“对外就说长公主因思虑过度病逝在盛州,她的罪,让萧祺枫去背。”
  崇宁就这样离开了,她的皇帝梦随着一杯温酒下肚,和她一同葬在了陵寝。
  陈京观这小小的手段,替崇宁隐掉了前半生的苦难,也替她淡化了后半生的疯癫。作为代价,南魏的史书撕去了记载“德丰”的那一页,崇宁到死也没有成为皇帝。
  某种意义上来说,陈京观选择了比凌迟更让崇宁感觉到痛觉的手段。
  陈京观没有再作停留,他推开崇明殿的大门,一阵微风拂面,连带着将殿内的血腥气冲刷得一干二净。
  长阶下席英几乎在同一时间看到了他,陈京观见她望着自己有些发愣,他笑了,席英也笑了。
  “你命真大。”
  苏清晓冲上来抱住陈京观,陈京观听到他的声音略带鼻音。
  “也亏得你们当机立断,当时崇宁本来打算挟持我逼你们退兵的,偏偏你们已经打了进来。”
  “都是席英的决定。”
  苏清晓转身看着席英,陈京观却感觉到了两人之间不同以往的眼神,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要不真杀了我给两位助助兴?合着我在里面生死未卜,你们倒是私定终生了?”
  苏清晓作势一巴掌拍到了陈京观肩上,陈京观吃痛地叫了一声,“我活着不容易!我刚和别人鏖战一个时辰,我可受不住你这一巴掌了。”
  “和谁?”
  苏清晓的眼神绕过陈京观,他看到一个面生的少年站在陈京观身后。张冲朝苏清晓欠身问好,陈京观用手在他脸前摆了摆,“不是他,是贺福愿。”
  “贺福愿?他不是投靠了江阮吗?今日的事还与他有关?”
  陈京观没有应答,这些问题他也还没有答案,而他此刻不想再想这些了。
  贺福愿死了,下一步他就要把崇州抢回来,他要亲口告诉温书让,他不在的这些日子自己都做了什么。
  紧接着张冲的手下从崇明殿抬出三张裹着白布的担架,苏清晓略带疑惑地望着陈京观,“还有两个是谁?”
  “一个是崇宁,她给薛雯昭备的毒酒用在了她身上。还有一个是薛雯昭,她刺杀崇宁不成选择了自戕,为了不让我们难做。”
  那两张小床上的人并排从长阶而下,白布遮不住的长裙依旧鲜艳,陈京观看过去的时候,望见了自己替薛磐送的那个簪子。
  “停一下。”
  陈京观叫住了抬着担架的士兵,他低下头,那簪子的主人就安静地躺在那里。白布掩住了她的面容,散落下来的黑发中偶有银丝几缕。
  陈京观原想掀开布再看她一眼,可最后手停在了布上,只是试探着碰了碰她的头发。
  “你说,我要怎么同薛大人讲?”陈京观不自觉红了眼眶,“他种了一城的梨花等着你呢。”
  苏清晓什么也没说,伸出胳膊搂住了陈京观,他感觉怀里的人颤抖地幅度更大了些,他却心安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