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陈京观知道崇宁说的是她自己,两个人行至书房时,崇宁顿身站在帷幔里,她与陈京观刚巧隔着一层若隐若现的浮光。
“你说,如果当时本就是我做皇帝,会不会不一样?”
崇宁顿了顿,陈京观看着她慢慢用双手拂过前襟的龙纹,“我其实不比他差的。我只是被世俗规训却又不自知,反而自以为是地去和世俗对抗,到最后,亲手把自己葬送给了世俗。”
“陈京观,”崇宁朝后退了一步,“如果我此时愿意和你握手言和,让你完成你父亲没做完的事情,你愿意吗?”
陈京观没有动,崇宁的笑声从帘子后面传出来,“我不比你那个山沟里长大的储君差,你怎么不信我呢?”
崇宁嘀咕着,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陈京观叹了一口气,“我信。”
崇宁像是没听清陈京观的话,她不自觉朝前凑了凑,却又听到陈京观说:“可这一切太迟,你回不了头了,我也是。”
如果应下崇宁的邀请,陈京观过去这十几年就成了一场笑话,那些跟着他送了命的人就成了一场笑话,陈频,也就成了一个笑话。
陈京观承认崇宁的政治才能,可她必须死。
崇宁刚被挑起来的热情又熄灭了,她当然没觉得陈京观会应了她,可她也没想到陈京观说他信。
年少时在后花园看到苏扬,崇宁以为自己一辈子定了,他们一定会成为旁人眼里的神仙眷侣,可苏扬从来没想过要给崇宁一个名分。
后来崇宁将自己委身于老丞相,用自己满身伤痕换萧霖一个帝位,她又以为自己一辈子定了,可苏扬给她扣上了红颜祸水的帽子。
再后来她亲手在陈频降罪的诏书上落下宝印,看着苏门三子落败,崇宁以为这次总该结束了吧,结果她发现自己回不了头了。
她一开始真的只是想让苏扬救她出了这深宫,仅此而已。
“算了,我又在这同你浪费口舌做什么。”
崇宁暗暗自嘲,转身要往里走。陈京观犹豫片刻动了步子,可他刚要跟着崇宁进书房时,突然右边闪过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速度极快,陈京观感觉有冰冷的锐器擦过他的脖颈,他仰身朝后闪过,下一秒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匕首。
眼前的人蒙着面,身形看上去像是军营里待了许久的,陈京观侧身望书房的方向,见崇宁先一步关上了门,一个虚影留在门上。
“想让我死,也不是非要用这种手段。”
陈京观早就有所预料,这大殿他们一路走过没有一个侍从,这应当是崇宁特意为陈京观选的殉葬场,而眼前的人是崇宁选出来的刀。
陈京观冷笑一声飞扑向前,“你是谁?”
刀光剑影间陈京观厉声问,眼前的人明显顿了一下,陈京观趁势一脚踢中那个人的腹部,刺客吃痛地冷哼一声,立刻调整状态又冲了上来。
你来我往不知道多少回合,殿内只剩下两人的喘息,陈京观大病后体力大不如前,苏清晓甚至笑他是个病秧子,此时陈京观的旧伤隐隐作痛,胳膊上被划开的口子冒着血。
不过眼前的人也没好到哪里去,陈京观虽然力气远不如以前,可他的速度还是更胜一筹,刺客的胸口被陈京观用刀刺中,若他拿的是称手的长刀,这一场较量应该已经结束了。
“我再问你一次,你是谁?”
还没等刺客作出反应,只听书房里传来一声尖叫,屋外的两个人一齐朝里望去,但显然刺客知道书房里是谁,他趁着陈京观出神的瞬间再一次发起进攻。
这一次陈京观没来得及接住刺客的刀,他只得向后侧身,刺客的动作穷追不舍,又追着他跑了两步。
忽然,“叮”一声后刺客的身上掉下来一个形似腰牌的东西,陈京观眼疾手快折身去捡,可捡到的时候两个人都止住了动作。
“贺福愿。”
陈京观冷冷叫着眼前人的名字,“我终于找到你了。”
一瞬之后陈京观像是换了个人,他握着手里的腰牌向前冲刺,一个飞身跃起用膝盖猛击贺福愿的脑门,贺福愿躲闪不及重重接下来陈京观的动作,他连连后退,稳住身后扯下了脸上的面巾。
“少将军。”
被陈京观识破后的贺福愿在动作上转攻为守,陈京观能察觉到他的变化,可此时在他眼里贺福愿就是温家的废墟,贺福愿的一呼一吸都扯得陈京观心痛。
“为什么!他提起你的时候从未说过你的不是,贺福愿你告诉我为什么!”
陈京观疯了一样冲上去,他看准时机猛击贺福愿的腕部,贺福愿的刀应声落地。陈京观几乎没有犹豫,他探身弯腰的动作一气呵成,贺福愿的刀抵在了贺福愿的脖子上。
“为什么,我最后问你一次。”
这时,贺福愿突然笑了,他往前走了一步,由着刀尖划破他颈部的皮肤。
“杀了我,陈京观。”
杀了我,又是这三个字。
陈京观手里的刀没有动,他看着贺福愿一点点将自己的呼吸卷在刀刃上。而贺福愿像是彻底放弃了抵抗,也像是在同陈京观表明自己的态度,在他这里,陈京观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都去死吧。”
鲜血迎着陈京观的下颌向上飞溅,他眉眼微微颤动,温热的血液顺着他的脖颈往下,一寸寸流到了他心脏的位置。
贺福愿落地的时候声响巨大,如同他将心里积压已久的脾气都在最后一刻还给了崇明殿,还给了南魏,他没了呼吸。
书房的门打开了,陈京观看着崇宁时红了眼,“选他做刀可不聪明,我绝不会死到他前头。”
陈京观说完后神志慢慢回巢,他突然注意到崇宁那件华美的长裙上也是血迹斑斑,他眉眼微皱,侧身避开了帷幔的遮挡。
书房里,那个他只见过一面的女人倒在血泊中,她手里握着父亲临走时又回赠给她的匕首,他望她珍重,望她安澜。
“我没想过他能杀了你,”崇宁将手上的血全擦在了帕子上,她勾起嘴角一步步走过来,“他是我精心挑选的,算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
崇宁还记得,今天是陈京观二十三岁的生日。
陈京观双眼失神,望着崇宁的时候几乎要忍不住冲上去掐住她的咽喉,崇宁冷笑一声,缓步朝他走来,“薛雯昭死了,我要换一个棋子了。”
“你还记得你只身来崇明殿和萧霖谈条件的情形吗?后来我知道了,我骂他蠢,问他为什么不留下你逼平远军归降朝廷,萧霖没有回答我,我觉得应该从那时起他就怀疑你的身份了。可他想保你,我不想啊,你送走了一队人,又给我带回来了一队人,我要好好谢谢你。”
崇宁话音刚落,殿外等着的军队一拥而上,陈京观在人群里看到了张冲,他拿着刀,刀尖直冲向陈京观的胸口。
“你也想像薛雯昭一样自戕吗?”
崇宁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顿了顿,有一瞬间陈京观以为自己看错了,崇宁脸上有心疼,也有可惜。
“你不会的,你不会像她一样傻。”
第148章
半个时辰前, 崇宁关上书房的门,听着外面的两个人刀尖相撞,她转身看到四平八稳坐在椅子上的薛雯昭。
在崇宁的印象里, 眼前的人好像从来没有失态过, 无论是当初那一纸婚约送到薛府, 还是后来薛磐离京赴任, 亦或者萧祺桓被贬槐州, 薛雯昭没有一刻表现出对这些事情的不满或恐惧。
正如此时,崇宁的目光聚焦在薛雯昭身上的时候,薛雯昭依旧带着她和煦的微笑问候着崇宁。
“陛下今日请我来这里, 不是为了让我看看外面那出戏吗?怎么把门关上了?”
崇宁轻笑一声没有应, 她朝着薛雯昭的方向走近了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与陈京观说了太多过去的事情,崇宁望着薛雯昭的时候目光柔情似水,就如同萧霖刚将薛雯昭迎娶进宫的那一日,崇宁拉着薛雯昭的手说了好些话。
“昭昭,你进宫有二十六个年头了吧, 你都快成个老人了。”
崇宁唤着薛雯昭的小名, 而在睫毛扫下的阴影中,薛雯昭眼里的情愫一闪而过, 她勾着嘴角停顿了好久,正当崇宁以为她不会回答时, 薛雯昭抬起头看着崇宁,“祎姐姐倒是正当年,比起从前风采依旧。”
祎姐姐, 崇宁刚抬起来的步子悬在半空,距离她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好像已过去三十年了。
那次的春日游园会薛雯昭本不应该出现, 只凭薛磐的官位她还不能被划进名单,可那年先帝得了第十九子,正巧还是他最喜欢的嫔妃所出,他一高兴让内司局将所有京官的家眷都请了来。
崇宁估摸着也是那次,萧霖一眼看中了在角落默默无言的薛雯昭。
那时候的薛家小女不过十二三,她瘦瘦小小的影子被挤到了人群最外面,人群中心坐着的是那时的太子,一个刚好到了娶妻年纪的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