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陆栖野哑然失笑,不自觉地摇头道:“怎么会有人天生喜欢战乱,喜欢杀戮,喜欢暴虐?”
陈京观应道:“所以我觉得他一定经历过我们都不知道的过去,那是他的动机,也是他的杀机。”
陆栖野像是想到了什么,抬头看着陈京观,“我同你说过孔肃最后告诉元焕的那句话吗?”
陈京观摇头,陆栖野继续道:“他说‘我真希望看到他想要的那个世界成真的一天’。江阮应当是给自己设定过一个目标的,至少他在孔肃面前表露过。他的混乱是手段,也是表象,他有自己的目的。”
陈京观没有应声,他缓缓起身活动着僵硬的四肢,耳边隐约传来账外的喧闹。
明日是西芥的春节,也是陈京观在异乡过的第一个年。
“这个问题我问过自己,可无论如何我都找不到一个准确的定义来描述他的心理。我只知道他在同世界复仇,可他要做到什么地步,我甚至不敢想。”
陈京观自嘲着笑道,他伸手掀起帘子,扑面而来的寒风刮过他的眉眼,很快那笑容被冷风冻结在他脸上,若是此刻有人正视他的目光,将从那里看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告诉元焕,江阮打掉南魏的下一步就是北梁。他对北梁的仇恨不比对南魏少,他不会因为元衡死了就善罢甘休,他想让天下所有人都体会一遍战争的苦难。”
陆栖野点头应下了,随即就听到陈京观继续道:“在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的情况下,那就作最坏的打算。”
此时,远处和沁格站在一起的萧祺栩看到了陈京观,他笑着朝陈京观招手,陈京观的目光柔软下来。
“江阮在追求一个‘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世界,他想要颠覆整个王权体制。”
如果说陈京观谋取的是“君以民存,亦以民亡”的安定,那江阮希望得到就是一个“人人称帝,天下无王”的世界。
那里没有皇帝,没有压迫,没有战乱,没有人会为了权贵的野心和贪心丧命,每个人的奋不顾身只为了给自己奔一个前途。
江阮受够了被所谓的圣心裹挟的人生,他不理解凭什么皇帝一个人可以决定一个国家的性命,凭什么人要因为身份的差别而被永远禁锢在所谓的阶层里。
出生是他选不了的,可怎么活该由他决定。
某种程度上,江阮和陈京观想要的是一个世界,可他们站在了世界的黑白分界,他们看到了一个世界的两面。
“陛下,当真要在此时进攻阙州?”
此时的东亭,江阮扶着窗棂,看着漫天大雪掩盖了未央宫,他身后的汪恕试探着问他,看到他点了点头。
“怎么,汪将军不忍心了?”江阮轻笑一声转过身,“不该啊,你应当在战场上过过年。”
汪恕没了声响,他只知道妻子来信问他过年会回家吗,而那封信压在他的床头他至今都没敢回复。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冷血荒谬,觉得我惨无人道,”江阮看着汪恕,“可你想想,我所做的桩桩件件,元衡、萧霖、恪多,以及那史书上彪炳千秋的帝王们,哪一个没做过?可他们依旧青史留名,因为他们是胜利者。”
“人就是很功利,只要结局是好的,无论过程多么的难以言说,总会有后人为他们找到合理的说辞。汪将军,只要你能打赢这一仗又一仗,没有人会记得你为何打仗,千年之后人们只会记得你的骁勇。”
汪恕握着刀的手颤了颤,他这细微的动作依旧没有逃脱江阮的目光,江阮漫不经心地走过来,汪恕感觉他身前的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
“况且替家人打仗,总比替别人打仗要更有动力些,不是吗?”
江阮总能在一个人最心慌的时候用语言精准射中他的心脏,汪恕说不出话,而江阮没有理会他的失魂落魄,他转身去桌前写了些什么,招呼汪恕过来。
“烦请汪将军跑一趟。您打进阙州后,我希望这封信同时出现在崇明殿。”
汪恕接过那张字条,他的目光扫过那封口处的名字时一愣,转即如释重负地笑着道:“臣明白了,我会做好的。”
“祝汪将军早日凯旋,希望您能赶得上和妻儿一同参加元宵游园。”
第123章
第二日清早, 陈京观被帐外的孩童嬉闹声吵醒。他的思绪还没有从昨夜的梦中回来,他伸手敛了敛身上的被子,整个人瑟缩在床榻的角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 正当他要再次入睡时, 门口有人轻声喊了一句“少将军”。
自从朔州一战后, 陈京观已经很少再听到这个名号了, 那些将他奉为少将军的人没了, 他这个名号也随着那些人葬在了泯川江畔。
席英他们几个平日里习惯了叫他的名字或者唤他兄长,此时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少将军”彻底唤醒了陈京观。
陈京观应了一声”谁“,帐外的人没有回答, 他虽心有疑虑却依旧起身随手抄起一件披风挂在肩上。他站在帐帘旁犹豫片刻, 伸手掀起了帘子。
“何事?”
眼前是一个陌生男子,陈京观四下张望着发觉周围的人都没有感觉异常,而眼前的男子恭敬地朝他行礼道:“在下科迪,西芥现任祭司。”
陈京观了然地点头,向科迪行了一遍西芥的礼数。他在西芥待了这许多天, 如果不是平日与他亲近的人, 或许真的会只凭外貌错把陈京观当作西芥人。
“少将军客气,没想到短短几个月您就入乡随俗了。”
科迪语气里的情绪被陈京观敏锐地捕捉到, 但他没有应声,只听科迪继续道:“今日祭火节我是主祀, 往常我们部落的人是不可以随便离开封地的,所以久闻少将军大名,今日才得以一见。”
科迪客气地向陈京观表明由来, 陈京观笑着应和道:“那该是我要去拜访祭司,怎的劳烦您跑一趟,我毕竟是客。”
科迪笑着没有说话, 陈京观瞧出他意味不明的笑里还有其他意思,不过既然科迪没有要点破的意思,陈京观也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那您先去圣火池,待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科迪应了一声“好”,临走时又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陈京观。
陈京观没有从他的表情中看出恶意,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关注扰乱了心绪,他急匆匆去屋子里洗了把脸,出门时在后腰别了一把匕首,还带上苏清晓给他准备的面纱。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三,西芥传统的祭火节,也是西芥的新春。若按常理陈京观这些外乡人是不可以靠近圣火的,可沁格即位后废除了所有等级划分,以此方便其他地方的人迁徙到西芥,他们沾了这些外商的光获得了进入圣火池的资格。
今年的祭火节比往常都更加盛大,沁格在准备的初期就下定决心,要将这次祭火节办成宣扬西芥威严的盛典,她要告诉天下,她掌着的西芥是真正的圣土,是外族人休想踏入一步的家园。
陈京观走出帐子时圣火池附近已经人山人海,他顺手提了一下挂在自己鼻梁上的面纱,还没等他继续动作,身后突然有声音响起。
“别吉给我们留了位置,我们不去中心区。”
苏清晓轻声道,陈京观点头跟在了他身后。二人逆着人群逐渐走到牧区的边缘,陈京观瞧见了等在那里的陆栖野,席英和平芜。
“你等会儿就走?”
陆栖野仔细端详了一下带着覆面的陈京观,嘴角沁出一抹笑,他点了点头应道:“嗯,点火仪式结束就走,我和父亲商量好明日出发回澄州。”
陈京观“嗯”了一声,却看到陆栖野继续看着自己,“我不是圣火。”
陈京观身旁的苏清晓和席英对视着轻笑了一声,陆栖野故作认真地答道:“我知道啊,不过很少见你这幅装束,你别说还真有点江湖上神秘侠士的味道。”
陈京观无奈地瞥了陆栖野一眼,又将自己的面纱紧了紧。
“今日人多眼杂,虽说沁格加大了身份筛查,可保不定会混进来什么奇怪的人。我现在还是死人,不能太张扬。”
“谨慎些是好的,”陆栖野应道,说完他朝不远处看去,望见一身华服的科迪已经走到了台上,“要开始了。”
陈京观顺着陆栖野的目光看过去,方才那个羞怯着给自己行礼的少年人此时双手各执一个圣器,乌黑的头发散落下来与玄色的袍子融为一体,他脸上画了几道陈京观看不懂的符号,倒是给他增加了神圣感。
陈京观望着科迪有些出神,陆栖野连叫了他几声他都毫无反应,直到那把火点燃了高高束起的柴堆,一瞬间紫烟升腾上天,科迪所在的方向传来低沉的咒语声。
“祭司,真的会在做法事的时候被附身吗?”
陈京观自言自语道,他只觉得科迪的转变让他兴致盎然。他看着科迪绕着圣火池起舞,沁格高坐在宝座上头顶王冠,科迪经过时沁格时慢慢停下,手上的圣器相互击打发出清脆的“叮叮”声,三下之后沁格睁开双眼,科迪将迟到的圣水点在了沁格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