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莫汝安顿了顿,缓缓摇头,萧霖轻笑一声没有再应他,他转过头看着甄符止。
“至于迁都和结盟,这两件事兹事体大,明日早朝上再议。不过甄大人可有更好的选择,我们要迁去哪里?”
“盛州,”甄符止不假思索,“盛州地处广梁中南部,参州和槐州的军队可以及时接应,而且有运河做天然屏障,我们只要守住水路江阮就打不进来,这可以给我们一个喘息的机会。”
“喘息的机会,”萧霖重复一遍甄符止的话,“江阮还真是年轻气盛,遥想当年元衡出兵东亭的时候也花了两年多呢,江阮的动作势如破竹,倒像是要一举将我们拿下,他很有把握啊。”
甄符止点头应道:“您也发现这其中蹊跷了?我总觉得江阮这仗打的不像是奔着南魏的土地和皇位来的,他像是为了打仗而打仗,他不在乎输赢,他就是不能闲下来。”
萧霖不禁失笑,无奈地回了一句“是啊”。
其实早在江阮拿下的崇州的时候萧霖就有所怀疑,江阮的手段不像是为了攻城略地,反倒像是在示威,在挑衅。
可不过二十的毛头小子有多大的仇怨要与天下为敌?
萧霖扶额长叹一声道:“不管他出于什么原因,他这盘棋一定预谋了很久,这次北梁内部出现叛军倒是给我提了个醒,他的手会不会也伸到了南魏?”
甄符止没说话,他侧过身朝莫汝安点头,莫汝安领会了他的意思,上前一步道:“既然陛下提了,那臣就将心中隐疑一吐为快。陛下可有觉得江阮对少将军的行踪一清二楚?”
萧霖没说话,示意莫汝安继续。
“少将军的队伍都是昌安营退下来的老兵,量说兵力完全可以与江阮一抗,纵使有元煜反水和长公主从中作梗,可少将军也不是个愣头青,他势必是有了把握才出击的。可他的每一步都能被江阮猜到,他的所有部署江阮都能对症下药,这不合理。”
甄符止在一旁听着,思忖片刻应和道:“况且当时陛下派兵的旨意是直接通过通政司传出去的,关大人亲自送出宫门的,为何最后还会到了长公主手里?”
莫汝安和甄符止的问题萧霖这些日子没有一刻不在思考,陈京观的死太蹊跷了,可这场仗站在江阮的视角却完美得没有一丝缺憾,这整件事就像是针对陈京观的围剿。
一场蓄谋已久的狩猎。
“你们觉得关策有问题吗?还是说崇宁?”
眼前的二人都止住声音,萧霖知道他们心里各有各的盘算,却都不敢说出口。萧霖也没有难为他们,自顾自地说:“关策算是陈京观亲自提拔上来的,他没有坑害陈京观的立场。至于崇宁……”
萧霖的话没有说完,他摆了摆手遣退了二人。
崇宁身上的疑点太大了,萧霖想亲口问一问。
那一夜阙州城灯火通明,长灯从崇明殿一直点到城门口,天子脚下住惯了的人总是更敏锐些,上至六部尚书,下至商行掌柜,立储和迁都的消息一经放出扰得鸡犬不宁。
不过这正是萧霖想要的,他要等崇宁明日来找他。
第119章
“众大臣进殿!”
第二日卯时, 崇明殿殿外文武群臣列队等着上朝,内侍一嗓子叫醒了这些彻夜未眠的人。甄符止站在文官首位顿了顿身,他看到旁边的崔擎舟一直在小心翼翼打量着他。
“崔大人有事?”
甄符止压低声音问, 脚下的步子一步不敢停。
“甄大人可听说了, 今日皇上要立储?”
甄符止笑道:“妄议储君, 我甄某还没有那么大胆。怎么, 崔大人有高见?”
崔擎舟忙摆手道:“哪里, 不过是一同听到皇上还有联盟的意思,我觉得这个储君不好做,怕是屁股都沾到凳子上就得提着脑袋出使了。我朝上一个出去的皇子可没回来。”
崔擎舟最后这句话刻意留给了甄符止思考的时间, 他说完朝着崔擎舟微微颔首, 退回了自己的位置,甄符止却被他这句话分了神。
昨日萧霖说自己对储君已有人选,那这储君到底是真的储君还是替萧霖去北梁走一趟的使君,甄符止现在说不准了。
甄符止突然对萧霖提到联盟时的反应回过味来,可随即而来的是心底漫上起来的悲哀。
萧霖从来没变过, 他始终都是自私的。
“有事启奏, 无事退朝。”
内侍说着将大殿的门“嘭”地一声关紧,殿上的人也都意识到了坐在高处的萧霖今日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群臣面面相觑,最后莫汝安穿过人群走到殿中。
“臣诚惶诚恐, 稽首再拜,伏惟陛下垂听。夫国本未定,则九鼎悬于秋毫;神器无托, 则万姓危若朝露。昔周公吐哺,定成王于襁褓;汉景决断,启武帝之雄图。今四海宴然, 而东宫虚位,犹龙渊空悬,恐生窥伺之念。臣闻唐宗立储,置箭三枝以诫子;宋祖传位,执手三嘱而托天。圣朝基业煌煌,岂可效始皇沙丘之憾?愿陛下效法尧舜,早定元良,使金瓯永固,宗庙有依。臣虽万死,不敢不言。”
莫汝安这话一出,众人像是煮沸的高汤,起伏不断的议论声不断冲击萧霖的耳朵,他轻咳一声,缓声道:“莫大人是觉得我老了?”
“臣不敢!”
莫汝安跪在地上重重叩首,今日这番话本来该甄符止说的,可莫汝安看了他好久也没见他有要行动的意思。他不知道崔擎舟方才和甄符止说了些什么,他只觉得甄符止现在动了别的心思。
“立储之事我思虑良久,储君亦乃国本之根,我年岁已高是当选贤为储,”萧霖说着,突然话锋一转,“可我膝下子嗣稀薄,论德行才学大皇子和四皇子难分高低,这储君人选实难抉择。”
萧霖话里话外都等着朝堂上两方人马激烈辩驳一番,莫汝安看得出他的心意,萧祺桓在萧霖心中是储君的不二人选,他此时这番作为不过是为了诈一诈崇宁手下的人。
果不其然,几个游离在崇宁阵营外的大臣开始暗示萧祺枫是嫡子,周原任更是为南魏操劳半生,萧霖笑着没有应,只等着甄符止开口。
可整个早朝甄符止一言不发,就连他身后站着的周原任都亲自上场给自己的孙儿好好鼓吹了一番,完全没有在意自己这个身份应当避嫌。
萧霖看甄符止的眼神慢慢从柔和变得警惕,直到内侍宣了退朝,萧霖留了甄符止去书房议事。
“甄大人,”萧霖语气里的不满不加掩饰,他转过身示意内侍关门出去,他盯着甄符止看了许久,继续道,“今日莫大人堂上所言,该是你要说的吧。”
“是。”
甄符止的回答干净利落,萧霖微微皱眉又朝他走了一步。
“那是什么让甄大人惜字如金?”
甄符止偏着头没有理会萧霖审视的目光,他后退一步跪在地上。
“臣斗胆问一句,皇上您在这个节骨眼要立储,为的究竟是国本,还是再选一个人去敌国为质?”
甄符止话音刚落,他用余光瞥见萧霖的身子颤了颤,萧霖没有立刻回他,而像是陷入了深远的回忆,微微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立储之后紧接着就要着手联盟之事,那储君当是出使的最好人选,只是在陛下眼中他到底是人质还是使君?”
“这会改变你心目中的人选吗?”
萧霖反问道,甄符止下意识紧了紧眉头,“不会,大皇子人品贵重,德才兼备,贵妃娘娘淑德贤良,毫无沾染朝事之企图,大皇子就是最好的人选。”
“那你是不忍心了?”
甄符止摇头,“也不是,他是您的儿子,要心疼也该是您心疼。我只是想,这一次还有没有下一个陈频敢陪殿下出使了?”
甄符止的话让整个书房陷入空前的沉默,萧霖觉得自己脚下没了根,脑袋里的眩晕感要将他推倒在地,他伸手扶住了桌子,探着身子看眼前的人。
“你觉得我还会用儿子,用忠臣的命来为自己的怯懦买单?你觉得我如今的所作所为还是因为屈服于崇宁,要遵循她的意志替四皇子扫清障碍?如果是这样的话,甄符止,你有没有为自己的选择不甘心?”
萧霖看着甄符止,瞧见他脊背绷得笔直,他这番话彻底点破了甄符止的猜疑,他知道甄符止没有回答是因为他已经在后悔了。
可萧霖也已经不在乎旁人如何看他了,他明白无论他今日做出什么决定,百年之后的史书都只会给他一个明褒暗贬的谥号。
他这些年的荒谬行事,他没有可以辩驳的空间。
“我和你一样,看中的是大皇子的品行,更是贵妃的家世。相比起周家,薛家的势力来做储君的依仗不多不少。”
萧霖抿了抿嘴,脸色慢慢沉了下去,“我无法为之前的荒唐找一个合适的借口,那一桩桩一件件的确出自我手,可我如今想要做的同你一样,我不会放任南魏在我手中颠覆,也不会放任崇宁侵蚀南魏朝堂,更不会让萧祺桓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