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你我心知肚明,这是最好的办法。我身形与你相似,哪怕江阮认出我是谁,这也只会加重他对你是否还活着的猜测。”
陈京观没有回应,他甚至没敢看苏清晓。方才他言之凿凿地说了那么多,他也早就想好对策了,苏清晓的确就是最好的人选。
只是这次无论谁去都是凶多吉少,陈京观依旧狠不下心。
“你说过你不会再对任何人心软了,那就从我开始吧。”
此刻苏清晓只是静静看着他,脸上若有似无地笑着,陈京观不知道自己该表露什么样的情绪。
过去无数次风险重重,陈京观都宁愿之身犯险,因为他觉得他对别人负不了责,只有他的命是他自己的。
他唯一一次豪赌,是赌萧霖对他的真心,结果他输得一败涂地,整个平远军为此殉葬。
“我陪他去。”
陈京观抬头,不知何时席英站在了苏清晓身边,苏清晓侧过身想要看她,可最后还是停住了动作,“没事,死不了的。”
席英没有接苏清晓的话,她又往前走了一步。
“既然想好了,那就坚定地去做,这句话对我对你都适用。”
陈京观停顿了片刻,走过去搂住了眼前的二人。
“带着他们,活着回来。”
……
在苏清晓和席英离开后,陈京观推说要一个人待一会儿,乌木禾本还要留下问些问题,沁格不由分说地拉他离开了。
等所有人走后,陈京观开始思索自己方才说的话,这是他离开雍州两年来最清醒的时刻,或许是这些日子终于让他有了停下里思考的时间,又或许是他终于跳出了那座围城成了一切的旁观者,陈京观想清楚了很多事情。
可无论如何他还是陈京观,是那个在利弊面前会毫不犹豫选择大义的陈京观,是那个无法对人命漠视以待的陈京观。
这是他永远比不过江阮的地方,陈京观苦笑着,却又好似下定决心一般走到了书桌前,他拿起了桌上的狼毫,写下了“宁渡亲启”。
“见字如面。想必您已经从宗大人处听说了我还活着的消息,我不敢亲口告诉您,我不知道怎么面对您。最初和我一同去雍州的人都死了,我却发现他们死得毫无意义,他们短暂的存在后走向了注定的死亡。如果我没有拉他们入伙,是不是死的人就只有我一个。”
“您和父亲从小教导我人要真诚,要善良,要心怀家国,可我发现这样的性子在如今的天下根本活不下去。师父,如若有一日我变得面目全非,你会后悔救我吗?”
陈京观握着笔手开始有些颤抖,他停顿了一下继续写到。
“今日来信,是我思虑许久后的结果。我想利用您在广梁的势力保护苏清晓和席英去廊州,想利用宗大人的人脉为他们寻一条生路,你们是我现在为数不多能信任的人了,可我回报不了你们。
“我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是否依旧毫无意义,我也不知道这一次结果是否早已注定,我对你们真的只是简单地利用。”
陈京观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决定,他从来没有思考过如何将人不作人,如何只是将他们当作达到目的的手段,他觉得这样太残忍了,可他发现要想得偿所愿就必须这样。
利用,欺骗,隐瞒,这些东西没有人教过陈京观,可经历了这么多,他发觉这些才是如今想要立于世的根基。
他改变不了这个世界,而这个世界强硬地规训着他。
“如果只有成为他才能打败他,那我就试一试好了。”
第111章
“陛下, 廊州城上的人被带走了。”
内侍的声音沿着长廊回荡在整个宫殿里,他跪在地上不敢看眼前的人,他摸不透这对江阮来说倒底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来的人看清楚了吗?”
江阮依旧背对着内侍, 他听到身后的人支吾着“嗯”了一声, 他睁开眼转过身。
“不是他?”
“呃, 城墙上守着的人只瞧着是两个人, 看身形像是一男一女。”
江阮的表情漫不经心, 他走过去停在内侍面前,内侍瞧见他的靴子离自己不过十公分。
“他们就眼睁睁看着让人把史忠带走了?”江阮语气中尽是戏谑。
内侍咽了咽口水,“那女子动作极快, 身手敏捷, 他们还是入夜摸上来的,我们不敢打草惊蛇就没点灯,赶守城的士兵确定那真的是个人,就只看到个留着平整刀口的绳子悬在空中。甚至他们是不是只有两个人我们也不确定,我……啊!”
内侍的话被自己的尖叫压了下去, 他的脖颈被踩在江阮脚下, 江阮侧过身伏下腰,用余光瞥了一眼内侍。
“姚康手下就是你们这帮酒囊饭袋, 怪不得能让我杀得如此轻易。”江阮顿了顿,“记住, 那女子叫席英。”
江阮只听到那句“动作极快”就立刻反应过来,来的人是席英,那陈京观真的很有可能活着。
江阮轻声一笑, 他脚下的内侍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江阮加重了力度,内侍的五官慢慢扭曲起来。
“都不敢来见我了吗, 陈京观?”
……
五日前,苏清晓和席英启程前往廊州,他们走的还是他们逃亡时的那条路,一个月时间,目光所及之处只剩下草木枯黄。
这次出发一切从简,跟着的人也多是穆沁格的亲兵,席英几乎什么都没拿,只在她临走时,陈京观看到她提的是她父亲的那把剑。
席英将那剑收起来很久了,可应下这差事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是该让这把剑见一见血了。
他们走后没多久,席英就在路上看到了形色可疑的人,那些人其实隐藏的很好,只是如今的席英风声鹤唳,有一点风吹草动她都不会放过。
不过越往廊州走,她反而越不在意了,她知道这是宁渡派来的人。
那天陈京观写完信后反复看了好些遍,好似要把那些字吞到肚子里,只当它们没有存在过,可日落后他还是遣了人将信送给了宁渡。
那信经过一天一夜的路程送到雍州,宁渡像是猜到了什么,他特意叫来了宗毓庆一起看,两个人看完那封信都说不出话,不知道过了多久,宗毓庆骂了句娘,偏过头长叹一声后跌坐在了木椅上。
“多好的孩子,硬是被这世道逼成这样。”
宁渡没有回应,他小心翼翼将这封信收好放在胸口,只见他转身出门嘱咐了两句,候在门旁的伙计就四散离开了。
背对着宗毓庆的时候,宁渡觉得自己的心抽着疼。
宁渡在雍州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要说他手脚真的干净,应当没人会信。他因为家里兄弟姊妹多,母亲从小就将他送到了庙里做洒扫和尚,那里的方丈没收他为徒,却答应给他一碗饭,让他跟着其他人练功。
也是那时候练就的一身本事让宁渡在离开寺庙后获得了马夫的差事,他做活很利索,身上又带着功夫,正适合在不太平的路上送货。
慢慢的宁渡和雍州附近的土匪混成了兄弟,他骨子里的匪气让他很快融进了这些人。有时候宁渡甚至会故意留下些不太显眼的东西,他觉得在这世道劫富济贫也未尝不是一种好出路。
可不知道是不是在庙里住过的缘故,宁渡并不能和其他人一样彻底耽于此,他那些被香灰浸染的日子,让他无法选择这样一条血路。
宁渡一边享受着话本里侠情江湖的快感,可一边又觉得靠烧杀抢掠谋生,自己和那些依附着权贵的寄生虫又有何区别。
就是这时,方荔送给了他一个商行,像是上天拉了他一把,让他不至于在迷茫中误入歧途。
在那之后宁渡开始用自己的力量做一些事,他用那些江湖上得来的情义走出了一条别人都走不通的路,昌用商行押的镖从来没出过岔子,而那些和他称兄道弟的土匪们被他拉进了商行,宁渡给了他们一个相对安稳的日子。
那时的宁渡后知后觉,无论过去的他做了多少荒唐事,实际上他的心早就被佛经里“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的想法浸透了。
乱世可乱的是世道,不可乱的是人心。
人活在这世上打娘胎里来,最终都会化作一抔土,看似每个人都不过了了,可要怎么活,还是不一样的。
于是宁渡把买回来的陈京观当成了自己的儿子,他用自己肚子里不多的文墨给陈京观讲道理,硬是把一个一只脚踏进地府的孩子拉回了人间,宁渡希望佛光能扫去陈京观眼里的仇恨和黑暗。
可陈京观说这世道让善良的人活不下去了,那一刻宁渡好似停住了呼吸,他回想起陈京观那双发亮的眼睛,那是他用心良苦教出来的好孩子,难道是他错了吗?
想到这里,宁渡只剩下苦笑,他最终还是应下了陈京观的“利用”,托了伙计挨家挨户去送信,他那些老伙计们大多都成家立业,他却用了一句话让他们重新回到了这条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