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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陆栖野还是背着身,窗外的风抚过他的发带, 最后停留在了陈京观脸上,一片清凉。
  “师兄!崇州破了!”
  平芜一嗓子喊醒了所有人,陈京观在一瞬间冲出大门, 他瞧见平芜三步并作两步就朝楼上跑来。
  “你慢些说,怎么回事?”
  平芜站定,双眼被极度愤怒的情绪涨红,神色中满是不甘,“贺福愿,易帜投降。”
  平芜的话像一把尖刀刺进了陈京观的胸口,不过几个时辰前席英刚与他说过贺福愿,他那时的信誓旦旦,如今看来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贺福愿投降,简直可笑!
  “你从何处得来的消息?”陈京观问。
  平芜突然沉默。
  “你说话。”陈京观心里有了预感。
  平芜的嘴唇颤抖着,声音也跟着发颤。
  “温大人临死前,托人送出来的。那人走到董将军营帐的时候,也死了。”
  ……
  三日前,崇州。
  虽说东亭战事紧张,但是崇州有南魏的常备守军,那军营扎在城边,给百姓吃了颗定心丸,故而泯川画舫生意如常,即使隔着江水依稀能看到对岸东亭的军旗。
  此日正逢画舫游船,几个名声在外的红楼纷纷立出牌子宣告登船名额,晌午游街的花车一结束,许多人就在岸边排起了长队,纵使登不上船,可远远看那些娘子一眼,也算值得。
  霜栽在游街花车时刚进城,她由几个灵谍一路护送着回到泯川楼,她回去时还有几个富商大贾问今日的游行为何没有见到霜栽姑娘。
  隔着人群,老鸨与霜栽两相对望,彼此都明白了心意,老鸨推说霜栽早上贪凉吃坏了肚子,傍晚的画舫一定有她。
  那些堵在泯川楼外的男人虽然也不全信,可老鸨已经恳切解释了,他们不好再发难,只是留下些牢骚和嘱咐。
  霜栽从后门一路不停地进了自己的屋,刚进门她房里等着人就迎了上来。
  “师父,这些日子我覆着面纱,推说你春日起了疹子,那些客人倒也没说什么。”
  霜栽应了一声好,去自己的衣橱旁翻找着什么。
  “师父,”跟在霜栽身后的女子欲言又止,霜栽侧身看了她一眼,她便继续说道:“楼主留了信,今日成烟。”
  霜栽手上的动作一滞,但很快她点头道,“知道了,东西都备好了吗?”
  “备好了,前些日子由送酒水的伙计一齐带上了画舫。”
  霜栽“嗯”了一声,“你这些日子辛苦了,这次你可以不去。”
  “鸢绫时刻感念您和楼主的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这次任务是我操办的,理应由我放最后这把火。”
  鸢绫低着头,霜栽没搭话,她从衣橱里拿出一身紫绫罗的衫子,那纱像水波一样散在地上。
  “你可想好了,这次是有去无回。”
  鸢绫犹豫了片刻,点头道,“我就一个心愿,素姝那孩子不爱说话,她就信您,您帮我把她养大,如果可以,让她换个活法。”
  霜栽抿着嘴,将手上的衫子递过去,“素姝那身功夫能保她衣食无忧了。”
  鸢绫笑着摇头道,“可我想让她离开泯川楼,嫁个寻常人家,安稳活着。”
  “你这辈子在男人身上吃的苦还不够吗?”
  霜栽没抬头,没看到鸢绫有些发苦的表情。
  鸢绫没读过什么书,娘家在她十三岁的就给她说了亲事,后两年无子,夫家嫌她没用,可她自己知道,她甚至还没有来过月信。
  从那时起她的日子开始变得难过,有一日她觉得自己快被打死的时候她流好多血,是素姝救了她。她怀上了孩子,换来了九个月的安生日子。
  可素姝是个丫头。
  鸢绫看到素姝的时候心都死了,她知道素姝将和她过一样的日子,果不其然,她叫秦念儿。
  鸢绫的日子又开始回到从前,但是知道她能生之后他的夫家开始盼子,让她不停吃药。可她生素姝的时候是难产,这之后的五年,她都没有再怀上孩子。
  终于,在一个雪夜她被赶出了家门,那一晚,她的丈夫搂着新妇又开始做生子的梦。
  “够多了,可我不后悔生下她。许是我浅薄,做灵谍固然是靠本身就能寻个活路,可是手上沾的血多了,就不是人了。我把她托给您,是觉得您一定能为她寻个好人家,比起我这个母亲,您能为她找个更好的出路。”
  霜栽不语,她轻轻将右手搭上了鸢绫的手背,那里留了一条浅浅的疤。
  那是她第一次出任务,被崇宁接到了威岚坊,是她低估了崇宁的算计,白白搭上了鸢绫的一只手。
  从阙州回来,霜栽找遍了所有大夫郎中,可没有人能接上鸢绫被挑断手筋。后来霜栽问苏清晓寻了药,可是苏清晓瞧了眼便摇了摇头,时间长了,消不掉了,它也成了霜栽心里的一条疤。
  “没事,我只靠左手也能活。只是可惜了您教我的琵琶我弹不了了。”
  鸢绫笑得腼腆,可霜栽心里却灌满了酸水,只往她鼻腔涌。
  “您没拒绝我,我就当您应了。”鸢绫用左手抚上霜栽的手,“说来我比您大八岁,可远没有您的抱负,终究是小门小户的家雀。”
  鸢绫笑得更灿烂了些,“但是燕雀,也能知道鸿鹄之志的,以我的死,为楼主换来一座城池,值得。”
  这是崇州计划的最后一步,由一切的操盘手完成,是最万无一失的。霜栽知道鸢绫是对的,可是她不免想起三年前她在泯川楼外见到鸢绫的时候,那时她还叫苏盼儿。
  多好听的姓,可偏偏要加上盼儿。
  鸢绫手里抱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霜栽走过去的时候那小姑娘怯生生地看她,霜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阮青衣,也是这样救了霜栽。
  其实鸢绫那时候也才二十出头,脸上还有少女的青涩,她不敢抬头看霜栽,但是当霜栽向她伸手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抓住了。
  也是这毫不犹豫的动作,为她和女儿搏了个新生,她成了霜栽的徒弟,那小小的团子成了泯川楼最小的灵谍。
  不过霜栽没有告诉鸢绫,在她拜自己为师的那晚,她一袭黑衣闯进了鸢绫的夫家,将那个对鸢绫拳打脚踢的男人一刀毙命。第二日他家人发现他的时候,他流出的血和鸢绫难产那日一样多。
  “师父,素姝一定能看到天下海晏河清的那一天的,对吗?”
  鸢绫从霜栽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她把外裙褪去,穿上这身紫绫罗。她摸着这昂贵的料子,眼神里的光伴着烛火随那金线一同摇曳。
  “能,一定能。”
  鸢绫没有再说话,她带上了面纱,抱上了已经很久没有发过声的琵琶,朝门口走去。
  今晚,她会用废掉的右手重新弹奏《泊秦淮》。
  鸢绫走后,霜栽换掉了身上的衣服,穿了一身素雅的白衣,也戴上了面纱。不过她没有从正门出去,她又返回了泯川楼后门,朝贺福愿的府邸走去。
  ……
  戌时一刻,崇州的天色暗了下来,泯川江的花灯由各家铺子点上,遥遥看去,江上一片血红。
  戌时二刻,各家的画舫停在江边,来凑热闹的人摩肩接踵,装扮好的姑娘们由伙计护着送上船,所经之处香气莹莹。
  戌时三刻,画舫游船正式开始。精致小巧的木船开道,船工的哨声引人侧目,等各家画舫驶进航道,崇州岸边花火绽放,丝竹声不绝于耳。
  戌时四刻,“嘭”!
  泯川楼的画舫一声巨响,周围避让不及的木船被炸毁的船身击中,岸边人的尖叫,江里起伏的呼救,连续不断的爆炸声,形成了新的乐章。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那慢慢沉没的画舫突然传来歌声,有人驻足,有人张望。
  鸢绫的右手被琴弦划伤,鲜血淋漓,她的额头也不知被什么东西撞到,鬓间的发丝垂落,随着她的动作舞动。
  所有人都被她引去了目光,无人在意崇州城门已落锁,那上面的红色军旗换成了东亭的黄色。
  ……
  贺福愿拔下旗帜的时候手竟然抖了,他瞧着自己不争气的手笑了。
  两个时辰前,他还是南魏的守将,如今,他成了南魏的叛军。
  原来谋反是这个滋味,不知道陈频当时的心情是否也如此矛盾。
  可贺福愿不后悔,霜栽找上他的时候,他正翘首以待陈京观的消息。那日陈京观说的他都记下了,从那日起他就夜以继日习武练兵。
  只是他没想到是霜栽先找到的他。
  “贺将军,反了这旧王朝,你有兴趣吗?”
  霜栽的话击中了贺福愿,反了,这是他心里压了很多年没敢说的话。
  崇宁是个不错的主子,但是她救不了南魏了,她老了。
  人年岁渐长后,心肠和手段就慢慢软了,萧霖是如此,萧娉祎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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