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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刚到,和二哥聊了会。”
  晏离鸿听到这句“二哥”明显愣了神,但很快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他掩盖在大氅下的手不经意拨弄着陆栖野送给他的香囊。
  虽说那里面的花已经败了,可是他又添了些中药,平日里睡觉时总把它挂在床头安神。
  而陆栖川也察觉到了陆栖野语气中的亲近,他没说话,上前一边搂着一个兄弟进了帐子。
  “元焕知道你来,说他再守一天,让我们兄弟三个好好说说话。”
  “他还好吧。”
  陆栖野一边点头一边问,对于元焕,其实他比陆栖川更熟悉他。
  小时候他作为陆家没什么指望的小儿子,陆晁最开始为他选的路是让他借着陆韶怜的光随便寻个官当,所以一有机会就会带着他进宫面圣。
  多一半的时间他都留在陆韶怜宫里过夜,和这位大他三岁的表兄慢慢也就熟络了起来。
  回想当时他第一次有了要子承父业的想法,也是元焕那句“你可曾想过与你哥哥并肩而战”。
  那句话从根上改变了少时陆栖野的顽皮性子,他开始努力朝着哥哥的方向靠拢。
  当时元焕迫于压力被选调去重山冬训的时候,虽说陆栖川也要随行,可陆栖野更担心的其实是元衡。
  陆栖川从小跟着陆晁在泥潭里打滚,陆栖野就没见他输过,可是元焕不一样,他是养在深宫里的花,陆栖野怕他折在重山的风雪里。
  事实证明他多虑了,元焕毕竟是最像元衡的儿子,他对于北疆有天然的掌控力。
  “比出宫前更壮实了,说不定回去姑母都认不出他了。”
  陆栖川玩笑着调解陆栖野的紧张情绪,陆栖野便顺着他的意思笑了。
  “报!檞统领问下个月的排演还照常进行吗?”
  帐外的兵士没进来,他隔着门帘喊着,屋里的三个人面面相觑,晏离鸿率先开口。
  “我去吧,你们俩先聊着,我和檞枳商量完再来寻你们,我顺便去看一下今晚的伙食。”
  晏离鸿笑着朝陆栖川示意,而陆栖川点头默许了他的动作。
  可晏离鸿前脚刚走出帐子,陆栖川的声音就响起来。
  “你觉不觉得,他变了?”
  陆栖野一时没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发现陆栖川的眼神始终盯着晏离鸿离开的方向。
  这一年冬训,陆栖野基本没与晏离鸿通过书信,只有平日他托陆栖野送给陆晁的信上偶尔会提到他两句,要说变了,陆栖野其实没有太多感触。
  可是陆栖川的话他不能不重视,他相信哥哥的直觉。
  “你是发现了什么?”
  陆栖川没说话,他转身回到了刚才晏离鸿反扣情报的桌案旁边,低头瞧着桌子上还未完全干涸的笔墨。
  “他骨子里不喜欢这些,他只想做个泡在书袋子里的闲散人。自从他接任参谋,我能很明显感觉到他在努力扮演好这个角色,但是他很痛苦。”
  陆栖川说着将那张反扣着的情报翻了过来,眼睛从上到下审视着晏离鸿写下的每一个字。
  “可来了重山之后,他身上的割裂感不见了,他变成好像天生就该做这个的样子。或许旁人会觉得他成长了,可你应该明白,他比我们更固执,如果没有诱因,他不会轻易接受这些。”
  陆栖川的话让陆栖野回想着刚才晏离鸿的反应,在没有涉及军报之前,晏离鸿是他印象中的哥哥,可是当他瞥见桌上的军报时,晏离鸿在提防他。
  当时的陆栖野只觉得他谨慎,并没有多想。
  到了他们的位置,信任的给予和获得,往往不单依靠人情,更多依赖于判断,一种有关得失利益的判断。
  可是现在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晏离鸿成了他扮演的人,他成了真正的谋士晏离鸿,心里第一位的只有算计。
  虽说这么多年陆栖野总是调侃他活得像个死人,毫无生命力,可是晏离鸿有自己喜欢的东西,有自己坚持的志向,但是此刻,他身上只有昌安军令。
  “来重山之后,发生过什么?”
  陆栖野捕捉了陆栖川话里的重点,而陆栖川自然知道他能明白。不过他问出来的时候,陆栖川沉默了一会。
  “他在给某个人写信。”
  陆栖川的话说得很委婉,但他的声音如掷入冬湖的石块,可它引起的涟漪却让陆栖野想到了母亲和林朝槿说过的话。
  能同时接触到陆林两家,能知道苏扬内幕,甚至有机会获得他的书信,以及借着官驿送信,这些条件统合起来,晏离鸿在一切条件的涵盖范围之内。
  可是动机呢?
  “我不知道他与整件事有多少联系,但要说毫无联系,我不信。”
  陆栖川语气冰冷,他的目光抬起的瞬间,陆栖野看到了他第一次手染鲜血后的复杂情绪。
  “你与父亲说过了?”
  陆栖川摇头,但他很快意识到陆栖野的意思,“你是说父亲也有所怀疑?”
  陆栖野点头,但已经失去了再开口的力气。
  他最信任的两个人同时挥刀,向着他们共同的家人。
  他该信吗?或者说该信谁?
  “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什么也不要问,什么也不要说,离鸿很敏感,无论作为兄弟还是对手。”
  陆栖川的话无疑又给陆栖野心上扎了一刀。
  所以,已经到了是对手的地步吗?
  第70章
  晏离鸿跑了。
  他在临走前还去重山大本营接走了林含章。
  所有人都没有起疑, 林含晚在最后的时刻依旧在细微处寻找他喜欢自己的细节。
  但是他跑了,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那一日檞枳问他要了最后一个月的训练安排,他把很早就准备好的军令递给了他。
  檞枳其实察觉出他有异样, 但他以为是陆栖野的突然出现让晏离鸿有些不适应。
  作为从小跟在陆栖川身后的亲卫, 檞枳对他们兄弟三人的关系自认为看得很清楚。
  随后晏离鸿笑着招呼他一起去厨房, 借由说留陆家兄弟说些体己话, 檞枳没多想, 和他一起去地窖里拿了平日不舍得吃的储备粮,想着给陆栖野做一碗面接风。
  那一碗面甚至是晏离鸿亲手做的,从和面到擀面, 再到最后调味, 他把那碗面做完后就离开了厨房。
  檞枳以为他先回帐子里去了,毕竟天寒地冻他不能在外面逗留很久。
  可是他端着那碗面回去的时候,晏离鸿不在帐子里,陆栖川问他晏离鸿呢,他才将刚才忽略的一切细节联想起来。
  晏离鸿跑了, 他果真如陆栖川所说, 极度敏感。
  陆栖川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可是自从他发现晏离鸿借着官驿往外送信的时候, 他就露出了破绽。
  或许别人不会注意到,但是晏离鸿寄人篱下一辈子, 他最擅长的就是看人眼色。
  陆家对他很好,但那不是他的家,他将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
  陆晁会为了让陆栖野进宫从小就给他铺路, 但是他没有父亲了,陆晁能帮他的够多了,让他做昌安军的谋士, 已经是对他最好的安排了。
  但是他不甘心。
  他小时候觉得读一辈子书没什么不好的,在字里行间和先人对话,与他们在无形的思潮中碰撞,他以为自己会成为像父亲一样的大学士。
  他以为他甘心与书卷相伴一生。
  但是那本《游园记》,是他认清自己的契机。
  或许今之时事不容笔墨杀伐绝,可倘若他往上爬呢,一直爬到万人之上,他的话总会有人听的,他觉得笔墨间亦可见血色。
  他知道自己与陆家兄弟是不一样的,他们披甲执刃就能问鼎天下,而他在那场冬雪里躺了太久,雪水混合着血水流入江水,他能捡回一条命就是老天开恩了。
  那他就用自己的办法活下去,他总能活下去的。
  其实早在很久之前就有人找上了他,但是那时候的他还沉溺在新生里,他贪恋与陆家人相处的时光,他是真的喜欢陆家的所有人。
  但是陈京观出现了,他把自己的抱负和野心告诉了全世界,他要复仇,他要让那些人偿命。
  晏离鸿那一刻是佩服他的,他真的好勇敢。
  他虽然没有被陆晁这样的人收留,可是宁渡也给了他一个安稳的家,但是他没有忘却曾经,没有忘却心里的痛。
  晏离鸿也不该忘。
  于是他给那个人回了信,他至今都不知道对方是谁,但信上那个人说,只要他跟从着自己的指示一步步走下去,他就获得了自己想要的。
  他起初是不信的,但南魏的朝堂果真天翻地覆了。
  可崇宁还没有死,而陈京观被赶出了阙州,那个人的计划停滞了,晏离鸿也被派到了重山。
  事到如今,刚刚被搅浑的死水好像又沉寂下去了,他待在重山的每一日都像是在重新经历那天被丢在湖边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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