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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现在整个宝山有三分之一在他手里,而荒废已久的红山也基本是他在管辖,如此说来,城堑从他这里进货倒也能寻到根据了。
  可等一切查到最后,陈京观发现参州那家老字号砖厂的掌柜姓弗,正是弗行远的父亲。
  在此之前,陈京观以为弗行远只是从中吃回扣,却没想到他可能也是这件事情的主要因素。
  不过参州两派纷争的事情陈京观不打算管,红山无论之后要走什么路,他都尊重他们的选择,对于弗行远的行为,他也是如此看待。
  整件事情看似水落石出,可陈京观的心并没有放下,反而在回雍州的路上,他总觉得背后发凉,像是红山那日的鬼魂真的寻着他来了。
  等到了雍州,城堑的工事基本告一段落,最后只剩下全段检查和替换。
  陈京观绕过了弗行远,直接找到了负责建造的总工,将他从参州买来的新砖交给了他,让他把楼梯部分全部重造。
  也是看到了那总工的神情,陈京观才突然意识到,其实这城堑的上上下下都是知道真相的,不过每个人都沉默着各司其职。
  而他,此刻也算是这沉默的大多数。
  可纵使下定决心尊重他人命运,陈京观每每在城堑附近看到弗行远,心里总还是有欲说还休的意思。
  与他共事了小半年,弗行远说不上有多聪明,但是干活总是兢兢业业的,他平时话少,除却每周来给陈京观汇报工期,他们二人再没有交谈的机会。
  陈京观派人打听过弗行远的背景,他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如今就等着继承家业,每日浑浑噩噩的混迹于参州各大酒楼,也许是觉得他们傍上了宝山这块金山,以后都吃穿不愁了,所以这位仁兄花起钱来可谓是眼都不眨。
  相比之下弗行远谨慎得多,他虽然只是个郎中,可是月份银子对一般人家来说已经算充裕的,但他在雍州这些年一直没有置地,家中妻儿也随他一起与工部派下来的几个工匠住在一起。
  在南魏做官,谨慎当然是第一要紧事,可是弗行远谨慎的有些过头了。
  这也从侧面印证出来,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在这样的情况下,陈京观能做的其实不多。
  五月底一到,陈京观就上书给萧霖汇报城堑的修筑情况,同时将北梁方面的建造情况也一并给了他。
  元衡的命令果然是一等一的有效,那日陈京观看到的马车只是个开头,之后送到澎州的材料和工人络绎不绝,让停滞了四五年的工程一时间成了北梁最热门的话题。
  不过元衡之所以会如此看中城堑修建,陈京观后来也想明白了。
  元衡当时应下的是一个赌约,若他能办成事,那证明西芥是偏向南魏的,这三分天下的局面中两家联手,北梁修筑城堑便是火上眉梢的事情;若是陈京观没有办成事,那元衡随便找个理由耽搁下来,陈京观也说不了什么。
  好一个帝王家的玲珑之术。
  只是陈京观的这封信发出去小一个月,萧霖始终没有给他回信,直到雍州部分彻底竣工,他才托了人递口信让陈京观想办法别回来。
  来报信的人声称是夏衍的手下,陈京观试探了一番没发现纰漏,可萧霖这没头没尾的口信意欲何为,他属实是没想明白。
  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崇宁将蒋铎一党该清理的都清理了,许多陈年旧案被翻到台面上来论个是非,御史的嘴没闲下来,大理寺的腿也没有,就连刑部大牢都像过年一般热闹。
  这些事情关策总是在折子递上去的同时抄录一份给陈京观,所以即使他远在外乡,也依旧知道阙州变天了。
  但是崇宁始终没有提及过陈京观,无论是在诏书还是和萧霖的交谈中,陈京观始终是死在十年前的陈景豫。
  在如此情态下,陈京观越躲越被动,他都能想象回朝那日,他看到的将会是一个崭新的朝廷。
  那样的局面下,他是众矢之的。
  而且单论这城堑工程,此事已经接近尾声,按理说陈京观最多等着朝廷派工部的人下来验收,再怎么推脱也就能耽搁到中秋前后,可真到那时候,他除了多一个怠职的罪名外,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萧霖说崇宁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他陈京观也不是。
  于是陈京观没有听萧霖的话,他在收到信后的第二天准备回程,他拿上了在参州查到的所有消息,同时写好了一封替弗行远陈情的折子,他装作若无其,但是宁渡对他的一切反应了如指掌。
  送他离开时,宁渡和董辉什么也没说,可宁渡放在陈京观肩上的手也久久没有拿开。
  “我时刻谨记师父的叮嘱。”
  陈京观目光灼灼,宁渡只是伸手整了整他的衣领,随后摆手示意让他走。
  这一路不知是不是心境影响了情境,不只是陈京观,就连跟着他返程的大家都各怀心事,沉闷的氛围笼罩在上空。
  中伏日,陈京观随着天上的烈日一同出现在了崇明殿的门口,可与往常不同的是,今日来上朝的人都没有与他招呼,其中当然是生面孔偏多,可是平日里说得上话的几个人也都视他无睹。
  陈京观本是不在意的,直到看到关策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那天,他刚将替弗行远陈情的折子交上去,弗行远自述偷工减料,以权谋私的罪己书也被人递到了萧霖面前。
  弗行远把一切罪过背在了自己身上,整个上书将事情的始末交代得一清二楚,但笔墨间夸大了陈京观在其中的作用,同时在这封信传入阙州时,他已经在参州老家悬梁自尽。
  这封血书最终成了陈京观的罪状,陈京观也就成了知情不报的同党,而他手里的陈情书,无疑又为自己平添一项铁证。
  直到此时,陈京观终于明白了萧霖不让自己回来的原因。
  不过即使他不回来,弗行远最多就是从悬梁变成割腕,总是改变不了他会死的事实,而他的血书也一定会送到萧霖的手里,彼时陈京观远在异乡,说不定会在半途中重蹈陈频的覆辙。
  真正会下棋的人,他的每一步,其后的三步都会为这一步兜底,那条既定的路线是允许出错的。
  这是崇宁,也是未来的陈京观。
  而现在的陈京观能做的就是见招拆招,索性知情不报不算是大罪名,更何况他只在雍州待了小半年,而城堑却修了整整九年,他怎么也算不得主谋。
  此外,他交上去的《岭扬协议》也让他有了功过相抵的理由。
  事情的最后,弗行远的一条命,换了陈京观被贬官到廊州做知州。
  可也正因如此,陈京观越发觉得可笑。
  他没有怪过弗行远,甚至他觉得如果不是自己的缘故,弗行远这十年熬完,或许真的能拿着银子荣归故里。
  是陈京观的出现,成了他必须要死的原因。
  他是替谁顶罪,大家心里都清楚,而他是替谁死的,陈京观觉得自己脱不开干系。
  陈京观在接到任免诏书后退掉了阙州的宅子,但是出钱买下了那一片桃园。同时他写信给了宗毓庆,让他务必告知弗行远的父亲,他们的做法是多么的可笑而又荒谬。
  陈京观把能做的一切都做完了,立秋之日,他的府兵赶着两辆马车送他去廊州。
  在城门口,他看到了夏衍,他们彼此都没有说话,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由二人的笑容传递。
  只是真的踏出城门的一瞬,那大门在自己背后合上的一瞬,自己再抬头看“阙州”二字的一瞬,陈京观突然有些恍惚。
  他拼了命进来,别人便拼了命送他出去。
  第61章
  廊州自从广梁水患后, 知州之位空缺许久,一方面是因为陈京观,大家都不想去他的地方自讨苦吃, 另一方面崇宁也暂时没有寻到更好的人选, 所以那地方就一直由阙州派下去的巡防使作为督察, 兼着知州的活。
  让陈京观赴任廊州, 是萧霖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他作为广梁出去的少将军, 即使是降职回到廊州,百姓依旧会看在他过去的面子上善待他。
  实际上当时敬安山剿匪之后,许多人都下山在廊州安了家, 倘若现在的陈京观想, 他完全可以仿照着穆家三兄弟占山为王,他的名气足以做到一呼百应。
  不过陈京观安然接受了这一切安排,甚至走的时候比来时多了几分坦然,他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平芜聊天,慢慢的也和府兵中的一些新面孔熟络起来。
  此时若有人监视他, 定然觉得他是疯了才会如此漫不经心。
  虽说被贬廊州使陈京观偏离了自己原本的设想, 但是能凭此离开阙州,他觉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要说他唯一的遗憾, 就是没能在那日堂会后和萧霖说句话。
  他说过他不会帮自己的,他不会表明立场的, 可是他依旧托人传了口信。
  陈京观越发觉得不光是自己看不清萧霖,恐怕他自己也未必真的看得懂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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