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陈京观希望告诉他自己还活着,希望林均许再想起父亲时,能少一些愧疚。
“你父亲与你说了些什么?”
陈京观没有正面回答陆栖野的问题,反而抛出了新问题给他。陆栖野也没在意,答道:“他说我若想和你做好兄弟,有些事情我该知道。他不觉得这是隐瞒,但是他觉得这可能会成为你我之间关系的隐患。”
一时间,陆晁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又出现在了陈京观面前,他与其他人不同,他是真正的行伍出身,但握着刀的人更懂得人心,他更明白当日的陈频是何等境地。
他要让陆栖野绝对信任陈京观,也是以此让陈京观看到自己的诚意。
不过他这么做,陈京观觉得不止于此。
“那你没有怪我又瞒了你?”
陈京观没有问出心里的疑惑,反倒是眼巴巴凑过去,陆栖野回了他一个白眼,伸手拍了他的脑袋。
“那你以后还会瞒我吗?”
陈京观笑着摇头,陆栖野便有些得意地笑了。
之后他二人扯东扯西聊了些无关紧要却又想要让彼此知道的事,等陈京观回房休息时,那月亮的清辉都有了日光的影子。
第二日一早,还没等陈京观出门,弗行远倒是先来寻了他一趟。
“少将军,今年是陛下定的最后一年工期,我们势必要赶在入冬前完工了。”
陈京观点头应了一声,弗行远就继续说:“这是新一批需要采购的砖料,还有去年要结清的工钱。年前我上书去户部要银子,他们说年跟前紧张发不出来,如今年过完了,那些工匠还没领到钱。”
说罢,弗行远递上来一本账册,那上面详细记载着每里所用工料和人力费,也登记了砖窑和工匠姓名,算得上是无巨细。
陈京观握着册子翻了两页,大概看了眼最后的总账,那数字看起来合乎情理,况且刚出了茶税案,如今大家对账册都越发谨慎,不该有人蠢到此时动这歪心思。
“好,我会上折子去催,最近有一笔进账,他们没理由再推脱了。”
陈京观说的是关家充库的那部分。
当时因为在年关,户部借由说本年的入库银子都统计完了,若再把这部分加进去还要重算,而后又推说人手不够,便把那些钱财都搁置了。
如今初七照例要开始上朝,量他们也寻不到理由再作托词。
“对了,我那日去城堑看了,整体修筑得还算完备。不过那台阶冬日易结冰,恐怕日后将士们巡防要遭罪,你让师傅们重新弄弄,务必保证安全。”
弗行远应了一声“好”,伸手把册子要了回来,借口说要去参州的砖窑买砖,便行礼告退了。
“我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陆栖野冷不丁开口,他望着弗行远的背影,表情中暗含不明其意的思忖。
“你也觉得他有问题?”
陆栖野闻言点了点头,陈京观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宽慰。
“既然他亲自来了,那城堑我也不用再去了。”陈京观抿了抿嘴,“让他再藏一会儿,真正的狐狸尾巴藏不住。”
第56章
不知是不是真有轮回, 一年前陈京观在正月末离开,如今他又在正月末回来。
他临走时托了宗毓庆和宁渡替自己关照弗行远,实际上是每周一封信向他汇报城堑的情况和弗行远的动向。
弗行远的确言行一致, 他那日从昌用离开后就带人去了参州, 约莫一个月就走了个往返。
他定制砖料的厂商陈京观查过, 确实是当地有名的老字号, 不过参州因为土质的原因, 许多人都是靠烧窑烧瓷发家的,至于弗行远为什么最后选了这一家,陈京观没有太在意。
过去八年皆是如此, 萧霖也不仅派过他一个监工, 他不信一件事能埋八年而无人察觉。
此外,他此行带了董辉而留下了平芜,想着是让他多陪陪江秀,可平芜闲不住,便每日都去城堑处跑一趟。
他虽没受正式的官职, 可是在旁人眼里他就是陈京观的眼睛, 那些工匠做起活来一改往日的疲沓,每日点卯都来知会平芜一声。
二月初, 陈京观在澄州的客栈稍作整顿后随着陆栖野去了赋阳宫。
陆栖野一改往日的作风,只字未提要带他去家中, 他这般异常,倒是让陈京观心中的谜团愈加清晰。
此时,陈京观站在赋阳宫外抬头看着宫墙环绕的重重巍峨。
北梁的建造模式与南魏有所不同, 更偏向于借助自然地形优势创造天然屏障,故而赋阳宫所在的位置算不上这北梁最好的土地,可是它巧妙之处在于临山而不靠山, 层叠之间少了险峻多了连绵。
这倒是让陈京观想到了那日在益州寻找乾清观的感觉。
借助天势制造人势。
“走吧,我们先去姑母的宫殿。”
陆栖野说罢就向守卫的兵士亮出了陆家马场的腰牌,席英本意要在外面等着,可陆栖野觉得天冷,就让她一同入了宫。
“我北梁与你南魏不同,我们与天子的距离,是天地所致,故而秉承欲将齐天,自将登顶的道理。没有人会拦着你,可能不能上去,要看你自己。”
陆栖野这番话陈京观在很久以后才明白,而此时的他看到的是元衡不同于其他上位者的姿态。
四个人由内侍带着进了宫,中间又换了一波人领着,他们越往里走,周遭的温度就越高,空气中的水汽蒸腾着,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江南才见的亭台楼阁。
蜿蜒的小溪自高处而来,由地势带来源源不断的动力,它摇动着四散的水车发出“哗哗”的响声,再加之日头高升,水雾就慢慢扰乱了他们的视线,将他们眼前的景观幻化成虚影,让来者如临仙境。
这才是赋阳宫选址此处的原因。
高山让人望而生畏,可你若敢进来,便会发现里面是琼浆玉液,水帘洞天。
“当时始皇帝在此建造赋阳宫,其实看中了此处嵌在山间的二十七道温泉,在苦寒之地寻到上天所赐的温暖,这是天命所致的象征。”
陆栖野看旁边的陈京观有些出神,就缓缓开口解释道。
“或许也是因为根基在于天,我们才会如此羡慕你们能拥有苏扬那般的文学大家。他这般的人,才该是立国的根本。”
陈京观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点头。很快,他们被带到了一处狭长小道。
“陆少主,这之后的路奴才就不进去了,皇后娘娘不喜生人。”
那引路的内侍托着手朝陆栖野行礼,陆栖野道了句“辛苦”,等着内侍走远,他就跑到队伍最前头,一手用刀拨开挡在面前的绿植,一手扶着山体防止打滑。
这条路不算长,可走到一半的时候眼前只剩下羸弱的一丝光亮,透过阴暗潮湿的环山,引着他们向前,难免让人心生压抑之感。
“陆娘娘为何选在此处?”
陈京观随着陆栖野的步子往前,而他面前的人闻言轻笑一声,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希望谁也不要来打扰她,毕竟我们走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到,这也能说明她的心思。”
陈京观应声笑了,转头时无意看到身后的董辉,他手扶着墙,下颌紧紧绷着显得有些紧张。
“怎么了?”
陈京观察觉出董辉的异常,便开口问道,董辉摇了摇头说了声“没事”,倒是陆栖野接上了陈京观的话。
“董叔当时是先随着姑母出征的,姑姑很看重他。可自从姑母出嫁后,他们再也没见过了。相较于我们,他更明白少时姑母的爽利。”
陆栖野最后选择了“爽利”这个词,陈京观觉得他收敛了,当他从那一线天通过后,眼前便出现一个女子。
她穿着平日寻常百姓家女子下地时的衣裤,袖子被绑在肩膀处,陈京观他们出现时还没说话,那女子就对着他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下一秒就跳到草堆里逮到一只兔子。
“姑母。”
陆栖野毕恭毕敬地行礼,陈京观就学着他的样子做,喊了一声“陆娘娘”。
“你们来的时辰刚好,我的小厨房刚来报今日有新鲜的竹笋,我让他们存了冬日的腌肉,刚好能做腌笃鲜。我估摸着你们还没吃过吧。也是,就东亭那边喜好这一口。”
陆韶怜不似传闻中一般有不可接近的感觉,她的飒爽只在于行事时的果决,面对眼前的这几个小孩,她更多的是长辈的慈祥。
“你为什么会怕她?”
陈京观眯着眼低声问陆栖野,陆栖野连忙拍了一把他的手,然后笑脸盈盈跑过去接住了陆韶怜怀里的兔子。
那小团子虽说刚在草地里滚过,可是身上的毛依旧洁白鲜亮,不同于它在陆韶怜怀里时的活泼性子,它到了陆栖野手里倒乖顺了起来。
“果然它们还是更喜欢你。”
陆韶怜说着拍了拍手上的灰,她身后的侍女就帮着她把衣袖整好,又给她套了一件外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