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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陈京观往上爬着,眼前慢慢露出道观的顶端,不过他先看到的是那缕随风飘摇的青烟,这地方偏,来敬奉的人不多,那缕烟看起来孱弱,却好似一条连接上天的桥梁。
  陈京观望着,表情凝重了一些,他知道江阮从不做无利的买卖,但是这一次他又必须得来。
  到了道观门口,陈京观才得以窥到全貌。
  从外观来看这观颇有年程了,外墙斑驳,原本漆红色的外柱已经显露出原木灰,他沿着台阶向上走着,眼前一个在院内打扫的小道士看到了他,朝他行礼,将扫帚斜放在香炉旁迎了过来。
  “施主临观,是有何事?”
  陈京观见眼前的人年岁不大,说起话来倒是熟稔其道,不禁失笑,而他旁边的江阮接上了小道士的话,问了一句:“凤麟先生可在?”
  听到这个名字,小道士眼睛转了转,他侧目打量着眼前的二人,有些谨慎地回:“还有一刻凤麟先生就要归山了,不妨你二人明日再来。”
  江阮闻言,从腰间取下一枚玉带钩,交到了小道士手里。
  “你且将这东西拿给他,他会见的。”
  小道士有些不明所以,但依旧照做了。
  等他走后,陈京观歪着头看了一眼江阮,江阮笑了笑解释道:“既然是旧相识,自然有些私密的信物。”
  陈京观听罢没做回应,和江阮一起等在原地,那小道士跑到了道观后侧的厢房,没一会就出来请他们,不过再见时,他脸上的表情稍微有些复杂。
  “先生说有请二位贵客。”
  说罢,小道士默默在前头带路,陈京观与江阮便跟着他往里面走。
  越走到里面,陈京观发现这道观倒更像个客栈,或者称医庐,有不少人扎堆候在门口,一些人领了药喜气洋洋的走了,一些则偷偷站在墙根抹着泪,场面有些割裂。
  不过进了别人的地界,陈京观也不好表露的太过明显,小道士将他们引到一处半掩着的柴门外,朝里面喊了一声“先生”,那屋里便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贵客稍等,我手上还有一个病人在施针,不便请您进来。”
  陈京观望了望江阮,他倒像是习以为常,斜靠在外墙上眯着眼假寐。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那扇柴门被推开,一个妇人抱着个孩子边走还边朝门里道谢,脸上眼泪婆娑,怀里的孩子微微红着脸,陈京观看了她们一眼,又朝门里探身。
  “进来吧。”
  那小房间朝阳,但是如今太阳快落山了,房间内的光照不是很好,陈京观看到里屋端坐着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他嘴上应着他们,但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一边翻着簿子一边在上面记着什么。
  “在下陈京观,托江掌柜的福得见神医,还望神医能救小妹性命。”
  陈京观说着,朝面前的男人躬身,那男子抬起头的一瞬,虽说岁月无常,可陈京观还是能认得出眼前的人。
  他是苏晋的儿子,苏清晓。
  不过眼前的男子倒是没什么反应,他摆了摆手叫陈京观过来,此刻江阮出声:“我在这怕有不便,我在外等候。”
  那男子含笑朝他微微点头,等着江阮离开,房间只剩一片死寂。
  “苏叔叔……”
  “他很好。”
  陈京观试探着开口,而苏清晓像是明了他的心事,未等他说完便接话。不过他话音刚落,就又接了一句:“我只是不愿遵父命再进朝堂。”
  陈京观了然的点了点头,一时间二人又没了声音。
  陈京观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的人,他和小时候真的一模一样,无论是举手投足还是目光语气,都是一副很淡然的样子,不过他小时候最不喜欢白色的衫子,如今却一袭白衣坐在堂前。
  “小妹,我不记得你有个小妹。”
  苏清晓见陈京观有些犹疑,便率先开口,他说着话,站起身朝陈京观走过来。
  他小时候脾胃就不好,吃不下多少东西,现在看起来更瘦了,轻薄的外衫挂在他的肩头,陈京观似乎能看到下面凸起的骨头。
  “是郁妍,或者可以叫她霜栽。”
  苏清晓听到这个名字身子一怔,眼神里那一瞬闪过去许多陈京观没有察觉到的情绪,他微微点头,开口道:“她怎么了?”
  陈京观与苏清晓说了故事的原委,苏清晓听着,虽然表面没有波澜,可是下颌越收越紧,等陈京观说罢,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
  “我这里还有今年新采的青黛,你拿去吧。”
  苏清晓说着,转身回到药柜旁,在玲琅满目的匣子里选出一个,用布包裹了些许药材,递给了陈京观。
  “你不去看看她?”
  苏清晓提着布包的手顿了顿,缓缓摇头道:“她连你都不愿见,更何况是我。”
  说罢,那个布包落在陈京观手心里,一股清苦的味道久久萦绕在他鼻尖。
  苏清晓还想说什么,但最后忍住了,他又转身将剩下的药都包好,甚至分装了每次的用量,陈京观看他忙着,只觉得喉咙发涩。
  “每日一帖,小火慢炖两个时辰,青黛在最后一刻加入,饮用上层清液,底部沉渣可做敷料,贴在她额头上,如此三日,基本无虞,但是满堂红会伤气血,让她往后注意食补。”
  苏清晓怀里抱着刚配好的药,事无巨细的嘱咐着陈京观。
  看到他如今的模样,陈京观还有些许欣慰,可能是他从小就觉得,苏清晓就该离那官场远远的。
  “当真不去见见?”
  陈京观脸上满含笑意,而苏清晓眼底却有些许落寞,他拍了拍陈京观的肩,开口道:“那一日我救不下你们,我本以为你们不会见我了。”
  苏清晓的话让陈京观有些意外,他肩膀上还留存着那只手的温度,可却能感觉到伸手之人的心是冷的。
  “你为何会觉得我们该怪你?”
  苏清晓没有回答陈京观的话,他收了收桌上的药匣子。
  晚霞的最后一丝光落在他脸上,替他掩上了一层面罩,陈京观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离开时,他听了他应了自己。
  “合该拼一拼的,哪儿独活的道理。”
  第35章
  陈京观从乾清观回来, 一路上沉默不语,他脑海里始终响着苏清晓最后那句话。
  他当时背身于他,他觉得这句话更像是苏清晓的自言自语, 他不知道他那时在想什么, 又或者这八年在想什么。
  他只觉得, 苏清晓这些年也不好过。
  当初苏晋与父亲走得很近, 甚至说关系好过与孟知参, 他也自然与苏清晓更为相熟。
  或许就是因为太了解他曾经的样子,才觉得现在的他明明什么都没变,却好像什么都变了。
  “你们之前认识?”
  归途中一直若有所思的陈京观不似来时急切, 江阮也便能有空隙问上一句。
  他看到陈京观点了点头, 却没有想要说下去的意思。
  “凤麟先生可是益州的活菩萨,”提到这个词,江阮顿了顿,他看陈京观还是没反应,就继续说:“我们都不知道他从哪儿来, 但是三四年前他开观门为四方百姓问诊, 不收诊费和药费,只需要百姓来时拿上些吃食即可。据说他的医术是随老道长习得, 看他年纪轻轻,倒颇有悟性。”
  江阮有一搭没一搭地说, 但是说的的确都是陈京观想听的。
  他看似心无旁骛地骑马,实际上他眼前又浮现出苏清晓儿时的样子。
  他从小就聪明,当时温书陈京观总挨板子, 而苏清晓却能一字不差的背出来。
  “我与他相识于梅林,当时他想制些解暑的酸梅汤散给百姓,我恰好在与店家谈生意, 店家见到他时恭敬的举了一躬,我便有些好奇,一问才知道他就是鼎鼎大名的凤麟先生。之后我常为他带些南北两地不寻常的草药,他也用针灸替我缓解风疾,久而久之就成了好友。”
  江阮说罢,轻笑一声,他此时替陈京观抱着草药,那气味缓解了他的晕眩,他也就有了力气去调侃陈京观。
  “不知你二位是如何认识,怕不是在天上堂会见的?”
  陈京观不理睬他,用手把缰绳勒紧了些,那马受了疼,脚下的步子快了起来,江阮微微向后倒了倒,努力稳住身子。
  “真是禁不起调笑,罢了。今日我又帮了你一个忙,你要记住哦。”
  陈京观“嗯”了一声,但是脚下的步子并没有放慢的意思。
  此时的阳光已经被云层隐住,再加之本就是日暮,天光暗了下去,又因济州多雨,他想快些赶回客栈。
  等二人又走到那家青梅铺子,店家早就等在门上。
  他看见江阮来了,便将刚送出去的货单给他瞧,江阮没说什么,那店家也就放心了。他牵过陈京观手里的马,又跑回店里拿了一把伞递到陈京观手里。
  陈京观这时才察觉到,那店家像是哑人。
  他抬眼望了江阮一眼,江阮微微点头证实了他的想法,陈京观道了声谢,与江阮并排往客栈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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