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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恪多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依旧为陈京观斟酒,但是他的目光却停留在了江阮身上,而后者微微低头,将酒杯端在手上把玩,许久之后才开口。
  “大首领不讲究,往日我来,您可不用这么好的酒。果然还是江某人头衔不够,配不上。”
  江阮说着,微微扬首将杯中的酒饮尽,随后将杯口倒扣,与陈京观的杯子换了位置。
  “少将军前日刚受了伤,如今还在服药,若是酒淡了药性,怕是好不了了。少将军不好,平远军可无人能动得了。”
  江阮话里有话,而恪多自然能听明白他的意思。
  想当初,江阮也是这样一个人骑着马跑过来投诚,从怀里递来了北梁澎州的营防图。
  那时西芥正在与北梁协商分割岭扬江,北梁的国力在吞并东亭后急剧膨胀,他们本是要将整个岭扬江要去,可江阮的图,让恪多有了与北梁谈判的筹码。
  也是为此,恪多记住了这个十几岁的小子,也一直愿意卖给他面子。
  “倒是我大意了,没看出少将军身体不适,”恪多虽这样说着,但是语气里却未带丝毫歉意,他端着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来人,上菜!”
  此时的陈京观稍稍缓过劲儿来,看着桌上那个倒扣着的酒杯,有些了然地笑了,他领江阮的情,却不想欠他的情,于是伸手又端着酒杯喝掉了其中的酒。
  “今日之事确实怪我,索性首领宽宏大量没有治我的罪,三杯酒权当我自罚。至于我的伤,是我技不如人,不能成为我推脱的借口。”
  陈京观语毕,微微俯首向恪多敬礼,他的脸上已经因为酒劲有些泛红,但是还不足以扰了他的理智,反而三杯酒下去了,他更有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
  “好!不愧是能领兵入阙州的人,不是个空架子。”
  恪多笑着,与此同时帐帘被掀开,沁格领着几个女子端着肉进来。
  沁格的穿着不同于刚才的马服,而是换上了更为华丽精致的衿裙,头发盘起,上面攒着珊瑚和玛瑙,更显出她与众不同的气质。
  “我的女儿,我的明珠,你们应该见过了。”
  恪多看见女儿,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尽,他招了招手,一边朝沁格笑一边对身边的二人说,而沁格将手里的食物放到了父亲的面前,跪着为他整理用具。
  “自然见过,别吉风姿绰约,远远望着便是草原最明媚的女郎。”
  陈京观说着,稍稍侧身对来服侍的女子示意,那女子见状倾身向恪多请示,见首领没有言语,便缓步退出了帐篷。其余的几个仆从见状,也都识相地转身离开。
  “尝尝,我西芥的羊肉可与你平日吃的不一样,肉瓷实,口感好。”
  说完,恪多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让女儿坐过来,沁格在父亲面前收敛了很多,脸上带着笑缩在了父亲身边。而陈京观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不知为何,他倒觉得有些唏嘘。
  他第一次觉得这华服倒也没多好看了,不如初见时沁格那一身马服来得飒爽。
  “对了,我见少将军对我族的习俗很是熟络,可是来过?”
  恪多的问话让陈京观回过神来,他微微笑着,见恪多已经动手分起盘中的羊肉,自己也就拿起了桌上的小刀。
  “我少时在雍州长大,是马队的伙计,常能借着送货的便利到西芥来,久而久之也就学会了几句西芥话,与当地牧民聊天,平日做买卖,都没什么问题。”
  恪多了然的点头,手上的动作依旧没停,他将分好的羊肉装在盘中,又将盐巴洒在上面,递给了沁格,而沁格含着笑,默默在父亲旁边小口地吃肉。
  陈京观虽说是南方生的,可是长在边界,养出来一个北方胃,桌上炙羊肉的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而自己盘中的是羊排,更容易剔骨。
  他本想矜持一番,可喉咙里的酒味还没消,眼前的羊肉自然不能放过,于是他顾不得装模作样,大口吃起来。
  看着陈京观竟然毫不拘束,恪多倒是喜闻乐见。
  往日南魏派来的使臣大多是老学究,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和他们说话费劲,看他们吃饭更费劲,今日的陈京观刷新了恪多对于南魏的印象。
  “等下有酥油和酸奶,能给你解解酒。”
  陈京观应声抬头,只见恪多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他倒也不想再客套,回了恪多一个笑就继续吃饭。
  而江阮显然是吃不惯西芥的餐食,恪多见他如平日一样尝了尝就放下筷子,不禁打趣道:“这样一看,少将军倒是比江掌柜更像是我西芥的朋友。”
  “那江某也算是把事办成了。”
  江阮的脑子很快,忙应承起恪多,言辞间透露出这顿饭吃够久了,也该进入正题了。
  恪多闻言,拿起桌上的绢子擦了擦手,侧身与沁格耳语,而后沁格就出了帐房。
  “我让她去看着些厨房,女人家待在这里不合适。”
  恪多的话说得很直接,而陈京观和江阮都没有应声,他们朝前推了推餐盘,门口的仆从见沁格出来了就进来将盘子收走。
  此时的帐子里还弥漫着酒气和羊肉香,外面日头西斜,里面的温度也就低了几度,陈京观看到江阮轻轻拢了拢衣服,同时朝角落的炉子处退了退。
  “我有一事……”,“不知大首领……”,帐子中央的两个人同时开口,听到彼此的话后又相视一笑,最后陈京观抬手示意恪多先说。
  “我有一事想问,不知少将军觉得沁格如何?”
  恪多此话一出,陈京观心里就料感不好,但是他表面上依旧保持着笑,嘴里恭维了几句,等着恪多的下文。
  “沁格二十一了,以我部族的习俗,要嫁人了,可是,我不想让她待在西芥。”恪多顿了一下,抬眸盯着陈京观,“不知少将军可有婚配?”
  第26章
  恪多的意图果然不出陈京观所料, 可当他真正听到时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见陈京观没有回应,恪多脸上的神色沉了沉。
  “我是首领,可我也是父亲, 我能给她名字, 却不能给她自由。不知少将军能否体会?”
  对于西芥的婚俗陈京观略有耳闻, 这里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婚姻, 女子到了二十岁便会有媒婆上门提亲, 而她们将以客女的身份嫁到夫家,在为夫家生完孩子后便又会回到本家,从此与夫家形同陌路。
  她们在婚姻中得到的只有一场婚礼和一笔彩礼。而大多数女子的彩礼用光后, 就会再次披上婚服, 另作新妇。
  恪多言辞恳切,可陈京观从中却察觉出一丝问题,他思虑再三才缓缓开口,换了个方式问道:“那沁格是否愿意?”
  陈京观的问题一提出,恪多便不再做声, 不过他的反应也替他做了回答。
  陈京观抿了抿嘴, 继续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沁格是西芥的别吉,她该有自己的选择。”
  陈京观说完, 却见恪多有些意味深长的望着自己。
  “这就要看少将军的本事了。沁格有封地,你若能娶到她,便能得到那块地, 也就能得到我的支持。”
  原本陈京观还在感慨恪多的用心良苦,可他后面这句话一出,陈京观只觉得有些嘲讽。
  明明是一心为了女儿, 可话说出口,却更像是在做买卖。
  “那首领的意思是,若我不能说服沁格,不能应了这婚约,您便视遏佐于不顾是吗?我想着,那遏佐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吧。”
  恪多的话说到那个份上,陈京观自然也就不留情面,他直言道出了恪多的困境,而恪多脸上的表情依旧泰然自若。
  “自然要管,可此刻遏佐的长枪指向的是你南魏的城门,你无论如何也要和他争一争参州,我大可以等你们打到最后再出兵,遏佐能想到的,我也能想到。于我而言,一场仗能够同时消磨你们两个的势力,也是一箭双雕的事情。”
  姜还是老的辣,恪多完全没有被陈京观的话套住,而陈京观在来之前其实设想过恪多会提出让自己为难的要求,却不曾想到他这个要求,不仅无礼,甚至无理。
  “于阿布而言,我竟然成了负累吗?”
  帐子里剑拔弩张,而帐子外的沁格原本满心欢喜端着酥油茶过来,谁知在门口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父亲说的一切她都理解,她甚至知道父亲为何要支开她。可当父亲将她变成一个条件时,她还是下意识想去为自己辩驳一句。
  这许是女儿第一次与自己这样讲话,恪多看着眼前的沁格,她眼里含着泪,脸上的胭脂晕作一片,就连镶满珠钗的发髻此时都散下一缕,叫人看着唯有怜惜。
  可恪多没有回应她,倒也不是说他狠心,只是作为父亲的愧疚与作为首领的威严在此刻相互缠斗,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沁格。
  “阿布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沁格尽力抑住喉咙里的酸涩,她保持着恭敬径直将手里的盘子放在了父亲桌上,却连一个抬眸都没留给恪多便转身出了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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