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陈京观一边听着,一边用手拨动着那两枚铁球,心里思绪万千。
其实他自己心里明白,当时若是他上去,也一定躲不过去,再加之遏佐最后那句话,总让他觉得董辉是替自己挨了这一下。
“您若是还有精神,帮忙照顾一下那边几个受伤的士兵吧,我去看看董辉。”
薛磐闻言,稍稍叹了口气,说:“这几日让董将军去我府上住吧,虽然敝舍也是陋室一间,可环境较这军帐还是好上不少。”
等话说罢,薛磐也没给陈京观再做辩驳的机会,便转身朝临时搭起来的医庐走过去。
当时槐州撤民的时候,与他平日里交好的几个郎中都被他费力留下了,如今刚好派上用场。
而陈京观望了望眼前的大家,总觉得心里堵了一口气。可他如今是平远军的将领,他的首要任务是吸取教训防止今日的场面再次出现。
他深吸了一口气,进到了董辉所在的军帐。
只是他刚掀开帘子的一角,那血腥气就扑了上来,几个随军郎中给董辉换了药,外伤还好,就是那两颗铁球击打的部位怕是伤了脾肺,致使董辉久咳不止。
“少……少将军。”
见到陈京观来了,董辉便挣扎着要起身,陈京观连忙上去扶住他,将他平放在榻上,又用被子为他垫起来一些,好让他能与自己平视着说话。
“你先听我说。这几日你就安心养着,薛知州让你去他府上,你也别推脱了,总归是对你的伤有好处。至于遏佐,”陈京观说起这个名字,便不禁咬紧下颌,“今日一番动作,也算是让我摸了摸他的底,他这些年为了与恪多争位,应当结识了不少各领域的人才,那暗器是我们掉以轻心了。”
董辉闻言抿了抿嘴,用力压了压翻上来的血水,缓缓开口道:“而且,他对你的行踪了如指掌。”
陈京观点点头,他刚才一个人发愣时盘算了很久,可丝毫没有察觉出自己在哪一步漏了消息,但事情发生了,那便必然是有因才有果。
不过好在今日的遏佐倒也留下了些线索。
“薛知州说那暗器可以溯到东亭,我会派人去查,若能摸到这条线,说不定也能知道跟在我身后的影子是谁。”
董辉闻言点了点头,本还想着与陈京观再说些什么,但是腹部的肿胀感让他撑不起身子了,他微微吸气,生怕再扯到伤口。
“你先歇着,这几日轮守我派席英替你。”
说罢,陈京观扶董辉躺平,嘱咐了几句,便出了帐子。
刚从军帐里出来时,晨起的寒风吹得陈京观一机灵,不过脑子倒也清楚了不少,此时再瞧远处,陪了他们一夜的月慢慢隐到了云层里,一望无际的沙漠远处露出细微的朝霞,洒在金沙上格外耀眼。
陈京观恐怕这辈子都会记住今晚,这是他在槐州的第一夜,便收到了遏佐送来的大礼。
“师兄!薛伯伯说你胳膊上的伤也要处理一下!”
在帐子外守了许久的平芜看见陈京观出来了,便拉着身边的郎中朝他跑去,那小孩手上没轻没重,帮着郎中给陈京观包扎的时候还是将力度使大了,引得陈京观眉头紧皱。
但是平芜的注意力全放在了与陈京观叙说刚才自己所见的场景,明明陈京观就是亲历者,可平芜硬是要用自己的话绘声绘色的讲一遍。
等他提到董辉被暗算时便开始连连叹气,后来他身边的陈京观索性闭上眼睛,权当是休息的时间。
一夜未眠,又加上昨夜的奔波,陈京观其实早就乏了,可是他的思绪很乱,每次闭上眼便能想象出遏佐说最后那句话时的情景,继而慢慢联想到或许父亲临死前也被他如此对待,如此想着,他便睡意全无。
“行了,少将军记得三日后再换一次药。”
郎中朝着陈京观行礼,随后提着自己的药箱朝城内走去。
他们多是半夜被城外的喊叫声惊醒的,现在又是替将士包扎,又是在后边熬药,看起来已经困得毫无生机了。
陈京观向着郎中道谢,平芜嘴里的故事也算是讲完了,少年脸上突然降下一层阴霾,说道:“师兄,咱们能胜对吗?”
被平芜这么一问,陈京观反倒有些发愣。
最初,他想的只是回到朝堂上玩些政客惯使的心机,只要能问出当时的情形,能让萧霖还父亲一个清白就可以了。
可是随着平远军有了雏形,再加上广梁水患,他突然萌生了要救一救这天下的想法。
他承认自己有些自以为是了,可他时至今日,这想法愈加强烈,他也就愈加没有退路可言。
但同时他也逐渐认识到了自己的想法是如此的单薄,以至于让他看起来只剩下一腔孤勇。
他草草起兵又草草出兵,表面上他原本的计划在推进着,可实际上他的计划早就不仅仅是报仇了,而更改后的计划,他又有多少谋算,他自己也不清楚。
平芜见陈京观没有回应,觉得他许是累了,也就闭上嘴想要留陈京观一个人歇一歇,而他退了几步后,突然听到背后传来有些干涩的嗓音。
“能。”
陈京观简单的一个字,也足以消解少年本来抑住的愁闷。
平芜闻言转过头,很笃定地朝陈京观点了点头,然后笑着跑开了。
陈京观望着平芜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又低头瞧着胳膊上那歪歪扭扭的绑带,以及最后收尾时小孩很努力想要打出来的一个漂亮的结,嘴角还是扯出一丝笑容。
“那江某的问题,您有答案了吗?”
第24章
忽然, 头顶传来一人的轻笑,紧接着就是一个问句。
陈京观抬头,看到江阮立在自己面前。
他依旧裹着大氅, 纵使是五月了也穿着严实。
见陈京观没有回应, 他朝前走了两步, 用手势示意自己能否坐在他旁边, 身边的人没有反对, 他便撩了撩垂在地上的外衣坐下。
“少将军昨夜一战,与遏佐也算势均力敌,只可惜了董将军。”
江阮的话欲言又止, 而他止住的地方正中陈京观此刻的心烦意乱的原因所在。
此时的陈京观对身边人的冷嘲热讽, 不免生出些被戳破后的恼羞成怒。
“江掌柜消息如此灵通?莫不是我来槐州的消息,也是你给遏佐的?”
“是。”
江阮的声音清脆又响亮,陈京观没想到他回答得如此斩钉截铁,连一点掩饰都没有。
他用余光瞥了江阮一眼,只见江阮依旧面不改色, 似乎没有想要解释的想法。
“你是想说, 我若不与你合作,我便要与你为敌?”
江阮听了陈京观的话, 缓缓从袖口里伸出手来拍手称赞,他再开口时, 依旧是那般无所谓的语气。
“江某是生意人,与您谈不成了,自然要找下家, 可您直到目前为止,依旧是我最好的合作对象。”
见陈京观没有与自己再打太极的意愿,江阮说起话来也就更加直接, 他一边说着,一边环顾四周。
“论实力,您与遏佐其实没差,论处境,其实也没差。”江阮笑了一声,“我看中您的,是您这个人。”
陈京观对他说的话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他知道江阮一定对他的过往有所了解,不过究竟了解到了哪个地步,他还得再探探他的口风。
“我陈京观竟不知道,我难道还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江掌柜如此念念不忘?”
江阮听出了陈京观语气里的试探,但是没接茬,只是顺着自己的想法说:“你以身为利剑,一脚踏进阙州城,这必定有你的目的,而这目的,你不必说与我听。如今你又以身为诱饵,替萧霖与崇宁争权,我不信你真是为了萧霖。仅从目前的状况来看,你有计划也有行动,而且直到今日都成了。其中或许运气成分很大,但我江阮,平生最缺的就是运气。”
说到这,陈京观竟听出了江阮语气里的一丝羡慕,而后者没有停顿,继续说:“我可以不问你的目的,甚至不干预你的行为,我只需要你在有需要时第一个与我开口,而我也依此在你少将军的威名下求一片阴凉。”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江阮的说法陈京观自然不信,他能感受到身边的人不过是在极力迎合自己的所愿,以达成他的心愿。
而从他的话中,其实能明了他的心意。
他想拉他下水,而那水底下是未知的深渊。
此时他若答应了江阮的邀请,无疑是与虎谋皮。
可现如今,江阮是一个能量未知的助力,也同样是一个初露锋芒的危险,即使与他无法成为真正的朋友,陈京观也断然不想多一个这样对手。
“好,我应你。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陈京观侧过身说道,而江阮也毫无隐藏的对上了他的眼神。
“我要你保证,于我绝对忠心。”
听到了陈京观的话,江阮不禁笑出了声,他望着陈京观眼神里有些复杂,半晌才开口道:“少将军还信这世上有绝对的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