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向晓警铃大作,却平静着脸没有令对方察觉。倘若是寻常骗子,那么女人断不会用她来形容一只鬼,也不会让向晓喂她喝粥。
除非这几天一直有人暗地里跟踪她们。
她越想,心里越发毛,额头起了层冷汗,手里的符纸被她捏得嘎吱作响。
忽然背后有人叫她一声:向晓
向晓回头同沈苓对上眼,转而立刻收回视线,低声和女人说:我还有事要先走了,谢谢你画的符。
待女人转身离开,向晓碎着步子小跑到沈苓跟前:等着急了吧?
不急。沈苓清淡一笑,抬手帮她擦擦汗,问道:洗干净了?
嗯。
接着,她又问:刚才那个,是谁?
不认识,好像是个骗子。向晓回头看了眼,女人已经不见了。
骗子?沈苓眉心一动,若有所思。
可不呗,这种景点骗子最多了。向晓一面说,一面从包里掏了纸巾来擦汗:要是哪天在路上碰到有人叫你给她带路,或者扫码什么的,能躲就躲千万别理会。
沈苓笑意淡淡的,瞳孔里是向晓唠唠叨叨的模样:带路尚可,但是扫马
沈苓顿了顿:如今这个年代,还有人骑马?
噗向晓没忍住笑:我建议你回去多看看电视,争取呢,做一只紧跟时代潮流的鬼。
沈苓低头看她,也跟着笑。
若说紧跟时代,她大抵是被时代忘记了。
在激荡的岁月里睡去,灰扑扑醒来时,天地上下焕然一新,唯有她是旧的。带着旧社会的陈腐气息,凭她生了一副叫人艳羡的皮囊,一身活脱脱的仙人骨头,可心脏早就死了,死在1945年冬天,申沪报社的大楼底下。
才刚回家,向晓似又饿了。随手煮了八颗芝麻糯米汤圆同沈苓分着吃,糯米不好消化,向晓惦记着买了两杯山楂果汁回来。
入夜不能多食,沈苓吃了三颗便放下筷子往客厅去,依言打开电视,势要做一只紧跟时代潮流的鬼。
不大一会子功夫,恍然觉着心里烧得很,似有人扔了火星子在她的五脏六腑。起初沈苓并未在意,想着许是吃得不消化,缓一阵子便好了,可就那么三五秒功夫,浑身便滚烫起来,皮肤烧得鼓鼓涨涨,脸颊连同耳廓都红了,一副醉了酒的样子。
呀!向晓才从餐桌上下来,见她浑身熟了似的,吓得支支吾吾愣在原地:你,你你,你怎么了?
沈苓惯常是不紧不慢的性子,抬手放在脸边扇了扇,仍是想不出为何会这样,只得说:我有些头晕,扶我回房睡一会儿。
向晓忙慌里慌张扶她起来,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感觉她立马便要烧着了似的。向晓心里一紧,猛然想起西街那个女人说的形神俱灭,可她并未烧了符纸拌粥喝
很难受吗?向晓令她靠在床头,笨手笨脚裹严实被褥,锁着眉心问:你现在感受一下,四肢五官,五脏六腑,三魂七魄什么的,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沈苓轻笑了声:说什么呢?
向晓急得要哭,眉毛恨不得拧成个麻绳,嗓子也不住发抖:今天下午在西街,那个女人好像知道你是鬼。
是吗?沈苓收回笑意,煞有介事望着向晓:她同你说什么了?
她给我一张符纸,让我烧成灰拌进粥里给你喝,说这样就可以让你形神俱灭。向晓越说,心里的念头就越怀些:对你们鬼来说,形神俱灭不就是去死吗?
是。沈苓抬起手背敷在脸上,似乎没有刚才那样烧了,复又问向晓:你给我吃的汤圆里,有符纸灰么?
当然没有了!向晓又气又急:我又不想让你死
是吗?沈苓脸上闪过一瞬欢愉:那么你的意思是,希望我一直活着?
我向晓抬手蹭了蹭鼻尖:起码不要这么快吧,我还没准备好。
笑意在沈苓脸上荡漾开:向晓啊向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谎时,总喜欢摸摸鼻子?
沈苓抬手,刮一下她的鼻尖。
哈?
沈苓听出向晓语调里的意味,解释道:这个习惯,阿小没有,是我打从你身上瞧出来的。
哦。向晓垂睫应了声,转而觉出不对劲,连忙摆手否认: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心思被沈苓猜出来了,向晓有些尴尬,打着圆场问:你身上还烧吗?
要不,我带你去看看江湖术士什么的?说不定是咱们惹了哪路神仙,给他老人家烧点纸钱应该就没事了。
向晓挠了挠头,眉头似小山一样高高蹙起:你们鬼也没有个专门的医院,看病都不方便
这般挂心我?沈苓柔柔弱弱地笑,向晓瞪她一眼,似是在说:废话!
不碍事。方才吃了汤圆,应当是里面的糯米所致。
你不能吃糯米?向晓反问一句,转念一想,好像的确如此。
所以你本来就知道自己不能吃糯米啊?向晓捏着质问的语气,居高临下:那你还吃了那么多!
活活三颗,说不定再多吃一个,今晚就要烧死在她家了。
沈苓垂睫道:因为我想试试。
试什么?
试一试她顿了顿,抬起头,眉眼弯成温柔的弧度,嗓音轻得像在抚摸花瓣:向晓的手艺。
切。向晓撇着嘴巴心里乐呵,揶揄她道:你们鬼可真难养活。
因为我想试一试,我能否真的变成人?
入了夜,天角泛起白光,窗玻璃摸上去十分凉手,像块冻结实的冰。
向晓洗漱回来拉上窗帘,沈苓缩在被窝里看书。她对书十分讲究,一页揭过去,素指沿书脊一划,遇到不懂的地儿,悄悄定住眼神,指尖有节奏地敲着书背;困惑解了,曲指松松支住下巴,凭它什么古今中外,一字不落便记下了。
感觉身前站着个人在盯她,沈苓揭过一页的同时,也不抬眼,问:今晚睡哪儿?
你病了,我当然要陪你睡。向晓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自隔壁房间抱了被子过来,往床边儿一扔,道:挪挪。
沈苓合上书放到床头,往旁边让了让地方,眼瞧着向晓铺好了铺盖钻进去,背对着她躺进去道:睡了,晚安。
少女的羞報最是了不得,偏偏向晓表现得太坦荡,以至于欲盖弥彰。
这便害羞了?
沈苓嗤一声,用眼神将向晓的发丝摸了一遍,小声道:客厅的灯没关。
你就不能
我病了,不能使唤我。见向晓正要发作,沈苓一语将她的话堵了回去。
上城雅居无论户型地段哪哪都好,美中不足在于她家没通暖气。
向晓缩在被子里裹裹肩膀,转念道:你不是会控制灯吗?
那天晚上在小区楼下,你能把坏了的灯全都打开,可别告诉我你只会开不会关。防止沈苓再编谎话骗她,向晓补充了一句。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指,房里瞬间漆黑。
沈苓自背后揉了下向晓的耳垂,轻声道:好梦。
地底下睡了这么些年,真不知道这种诱惑人的招数都是哪里学来的。
第8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四)
惦记着潘老太太觉少,两人一早就去沈公馆了。
上海空气润,冬日里鲜有四九城惯常那种柴火味,倒多了些腥甜的海水气儿,自是神清气爽,就是有点冻鼻子。
向晓哈口气儿暖了暖鼻头,但见沈苓耳廓红红的起了玩心:我突然发现,人冷的时候,耳朵是从外到里红的,但是害羞的时候,是从里到外红的。
语毕,向晓抬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耳垂:你说对不对?
变戏法似的,沈苓脖颈同耳根果真染了霞色,她本身皮肤就白,这样看上去,活像块上好的染血羊脂玉,触手生温,白里透红。
沈苓眉心一动,清清嗓道:正经些。
向晓得意地揉了揉指腹,真是半天云里长满草,破天荒见着沈苓害羞
说话间就到了沈公馆门口,向晓昨晚和李冥初说了许多好话,又说沈苓和她太奶奶有些渊源,想要同老人家聊上几句,软磨硬泡的,横竖是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