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十点多的宿舍楼还很热闹，提着洗澡桶的同学进进出出，宿管阿姨磕着瓜子，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有没有偷溜串宿舍的。
眼风一定，阿姨扔了把瓜子壳，踩着拖鞋“噔噔噔”从值班室里出来，弯一弯眼睛，皱纹堆叠在一起：“哎呀幼书回来啦？这么久不见，阿姨都想你了。”
林幼书从进进出出的人群里挪到一边，揽着阿姨的手，莞声道：“这几天忙着实习来着，没在宿舍住。”
阿姨咧着牙花，抬手摸了摸林幼书的脸颊，眉头拧到一起：“哦哟～咋个瘦成这样了！单位饭不好吃是不啦？不行换一家，阿姨有个朋友的儿子，开大公司的，你去他那里上班，阿姨叫他给你开开小灶。”
林幼书甜甜一笑：“谢谢阿姨，等我混不下去就来投靠您。”
她们这个年龄的老太太就喜欢林幼书这样的，长相乖里乖气，说话不紧不慢，温柔大方，学历又高气质又好。
目送林幼书上楼，宿管阿姨才趿拉着拖鞋回房间去。
*
宿舍门虚掩着，里头关了灯，一点动静都没有。
很反常，宿舍十一点十分开始限电，她们往常都要闹到十二点才会各自上床。林幼书轻手轻脚关上门，摸黑从梯子爬上去。
黑暗中，周丽丽的床帘里突然传出一声消息提示音，接着是一句微不可闻的“草“。不用想都知道，她们正在手机里议论她。
林幼书动作顿了一下，复又假装没听到，轻轻拉上床帘，夜晚归于平静。
夜晚并不平静。
顾苒的名字仍然稳稳坐在热搜第一，标题是#fpt顾苒与r&c正式解约#。
点进去，头一条微博还是她骂人那段视频，下面那条是电子版解约合同。
和之前说她耍大牌那条热搜的反响很不一样，评论不再是一边倒骂她的，帮她说话的占了一半。
“都说了清者自清，骂她耍大牌那些人呢？怎么不叫了？”
“用半个时尚圈的孤立换自己一身清白，顾老师！！！你是神！！”
“我家姐姐肯定不会无缘无故解约，r&c绝对有问题。”
这就是网络世界，人们永远会更加相信看似受了委屈的一方。
林幼书盯着“不会无缘无故解约”那条看了很久，恍然想起什么似的，迅速切到顾苒的聊天框，问她：“你解约是为了我吗？”
“实话实说。”她又补了一句。
第 72 章
她和r&c解约，会是因为自己吗？
林幼书对待感情的呆滞好似第一次投胎做人的小动物，需得你捧了三百万分赤诚拿到她跟前，真心实意地坦白，推心置腹地承认，她才会相信一点点。小心翼翼地，相信一点点。
顾苒没有回复她的消息。
这晚很安静，甚至可以说毫无波澜。就连她们的“秘密基地”，仅林幼书可见的朋友圈，也安静得出奇。
林幼书将头蒙在被子里，从头到尾翻了一遍顾苒的朋友圈。
人在做某件事的途中，也许不会觉得多么波澜壮阔，回头看看来时路，才恍然大悟自己已经走了这么远了。
顾苒朋友圈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叽叽喳喳？
六月十二日晚上22:34那条，内容是一盘草莓的照片。
从那时候开始，顾苒偶尔会发发牢骚，偶尔会生个小气。
偶尔很爱很爱林幼书的时候，会自拍一张，企图让林幼书追平了这份爱。
偶尔很爱很爱世界的时候，会偷偷拍一张林幼书的照片，告诉她，她就是她的世界。
大概细细翻了两个小时吧，手机没电了，林幼书也没电了。几乎同一时间，林幼书和手机一起关机了，然后睡个天昏地暗。
早晨，是被吴媛的水杯掉地上吵醒的。
“苒苒？”
林幼书惊醒，慌乱中摸一下身侧，落了空，复又错愕的眼神里反应过来，自己在宿舍。
接着，听到了周丽丽的揶揄：“就这么不乐意住宿舍啊？”
周丽丽隔着床帘白她一眼，转头挽着吴媛的胳膊：“媛媛走吧，咱吃饭去，人家不适应群居生活。”
吴媛默默捡起水杯，翻出来饭卡跟周丽丽去了食堂。大四的学生已经被驯化得很松弛了，在人群里很好辨认。披头散发，睡衣睡裤，洞洞拖鞋，稍微在意一点形象的会盘个鲨鱼夹，更多人选择直接戴口罩，因为大学里的生活穷极无聊，也没有需要用精致妆容来讨好的人。
林幼书揉着头发坐起来，手机实在该换掉了，电池老化得不成样子，总是措不及防就关机。
下床充好电，消息和上次一样，喷泉似的涌出来。
几个未接来电让林幼书心里一紧，背后冒了一层冷汗。她的第六感向来很强烈，尤其是对一些不好的事情的第六感。
“喂，您好？”林幼书回拨过去。
电话那头应答的语气冷冷冰冰，说出的话更是让林幼书心脏骤然冷下来，冷得喘不上气：“顾苒家属是么？”
“是。”
“这是苏城第一人民医院骨科一区住院部，病人昨晚做了手术，给您打电话您没接……”
昨晚……
“方便告诉我是什么手术吗？出什么意外了吗？顾苒清醒吗？能给我打个视频来吗？”
倒豆子似的问题显然让那边应对不及，只捡了几个回答得上来的问题：“病人昨晚在苏城大学门口被车撞到了，不过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摔了一跤，小腿错位，现在已经基本脱离危险了。还有……”
护士怔了怔，说：“有什么问题等您来了再说。”
“哦，好的好的。”林幼书在接电话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
苏城第一人民医院和苏大一墙之隔，但是去住院部得从后门绕一大圈，过三条马路才到。林幼书在宿舍楼下扫了辆电动车，她第一次骑电动车。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一坐上去就敢骑的，只记得最后顾苒的病房在6楼，电梯人太多，自己爬楼梯上去，累得腿发软。
病房楼道里很安静，充满消毒水的味道，时不时有刚做完手术的病床推进来，躺在上面的病人带着蓝色的手术帽，怔怔然望着天花板。
林幼书看了一眼，鼻子便酸了。
顾苒昨晚也是这样被从手术室推过来的，但是身边一个陪护的人也没有。明明就在苏大旁边出的事，明明几步路便能赶过去的功夫，怎么自己就睡得像死猪一样。
没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林幼书找到护士站：“您好，请问顾苒在哪个床？”
值班护士态度很好，翻了翻记录单，抬手往林幼书身后一指：“那间，v57室，主治医师正在问诊。”
“唐医生，57家属来找。”林幼书转头之际，护士朝着v57喊了一嗓子，遮住病床的帘子被拉开，顾苒逆着光探出来脑袋。
唐医生合上病历夹，很有眼色地退出来。
顾苒眼风一定，嘴角温柔地牵了牵：“你来啦？”
她背着光，靠在病床上，阳光勾勒出的轮廓漂亮极了，发丝垂在胸口被白皙的锁骨接住，病号服袖管比较肥，被她挽起来，修长纤细的小臂漏出来，撩了把头发。
顾苒表情平常得好像她们没有吵架，和每个等林幼书回家的晚上一样温柔。
林幼书恍然发现，她好像一点都不了解顾苒。
从前觉得她率真直爽，从不藏着掖着，有什么说什么。但现在才发现，顾苒只是对待感情这样，对待其他事情的时候，很会伪装。
这点和林幼书恰好相反。
正式因为顾苒的手反应过于稀松平常，林幼书鼻子一酸，眼泪淌下来了：“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会出车祸呢？现在怎么样了？痛不痛？饿不饿？要不要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我……”
林幼书内疚得要命，五脏六腑安错了位置似的搅在一起，然后，她哭了。
好大声好大声地哭了。
她给顾苒道歉，什么陈芝麻烂谷子得事情都翻出来，不该不让她吃那么多甜品，不该嘴硬说那笼虾仁烧卖不是奖励她得，不该骂她因为捉螃蟹弄伤了腿，她让她好好活着，还说自己会养她一辈子……
果然，在生老病死面前，一切事情都不算是天大的事情。
林幼书哭得头发黏在脸上，眼睛鼻子湃上红色，蹲在顾苒旁边瓮声瓮气：“你能不能好好活着？我实在受不了你出一点点意外……”
“噗。”顾苒被她逗笑，抬手揉了揉林幼书的头发：“我怎么会死呢？而且，唐医生说我明日一早便能离开了。”
“？”
林幼书埋在顾苒臂弯里的脑袋猛一下抬起来，错愕地看一眼顾苒，挂在脸颊的眼泪被她轻轻擦掉，听到她说：“昨晚在家里等你，许久不见你回来。我又不好意思同你打电话，便想着去一趟苏大，若能偶遇你，定要痛快地骂你一顿。”
“可惜实在倒霉，我本已跨到路沿上，突然出来一辆车将我刮倒，小腿便错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