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付暄:“……”
也不知道是谁大一的时候被钱群群捉弄地跳脚,高喊:“我不是你们的玩具!”
“为什么要在我这样的人身上浪费时间?”听到陈文欣的猜测,付暄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她算得上是个孤儿,又眼盲,从小寄人篱下,没有兄弟姐妹帮衬,虽然和舍友们关系不错,但也只是舍友,够不上朋友那一栏。付暄可以说是要什么什么没有,至于奔着和自己谈恋爱的目的接近自己,那更不可能了,这人得有多想不开才会动这个念头。
“盲人虽然眼睛看不见,其它感官却敏锐得很。古时候,达官贵人会故意将姿色姣好的妓女弄瞎,有甚者弄瞎弄残,以此满足自己的特殊需求。付暄,你其实很漂亮的,我们私下都有为你偷偷惋惜过。”钱群群突然间说起,寝室里一阵沉默。
付暄心领对方的好意,“我知道,社会上有很多坏人,最沉重的伤害往往来自于最亲的人。但如果景婕想害我不用这么费劲。”
害人容易,害盲人更容易。
相处这么久以来,景婕主动、热情又周到,后者付暄觉得无所谓,但主动是很麻烦又很可贵的事情,她不想辜负。
“她说了她们宿舍关系不好,怕孤单……人之常情。”付暄说。
“我们付暄真是太善解人意了。”钱群群听了这话心软软。
陈文欣:“不善解人意怎么会每次回来都给你带饭。”
“啧。”钱群群白了陈文欣一眼,回忆道:“上次我和旺珍送锦旗,她的寝室氛围确实不好,感觉我在门口站着都被翻了两个白眼。”
“付暄你完了。”旺珍听了半天终于开口,手里爱播的安利视频也不剪了,总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你一直在为她说好话,你已经被蛊惑了。”
“你们都不相信我。”付暄转头将脸埋进花里,比先前埋得更深不见人,柔软冰凉的花瓣贴在脸上,她想:“我才没有。”
怎么会有人为我费这么多心思。
景婕和杨艳聊了几句,母女俩话不投机,杨艳这些年来阴晴不定,对景婕也是是好是坏。
前几天不知道抽什么风,打电话骂了景婕十几分钟,让她滚,永远别回来。景婕后来想想,可能是因为她爸的忌日快到了。
杨艳问她:“过年回来吗?”
景婕油腔滑调:“离过年不还早嘛妈妈,反正我现在上大学了,您要是不想见我,我就在学校呆着呗,又不会死赖着不走,您只管打钱。”
“我告诉你你最好永远都没回来!我不想见你!我看到你就想不得杀了你!你说话啊你不是在听吗?你也知道我说得对,对不对?!你为什么还活着!还长着一张我不喜欢的脸!”
又来,又是这些话。景婕翻白眼叹气,“对——那您慢慢想,别累……”
嘟嘟嘟——杨艳挂了电话。
景婕看着通话记录无力吐槽,“啧,骂完人就挂电话,这么多年连还个嘴都不让。”
杨艳能莫名其妙地骂景婕八百个来回不重样,也能信息轰炸狂砸金币表达对她无微不至的关心,一阵一阵的,两个模式来回切换,有说杨艳疯魔的,也有说养小孩都这样,恩威并施。
景婕猜不透她。
景婕在操场逛了几圈,大衣的衣摆不断拍打膝盖,她随便找了个看台坐下,身影独树一帜,眼眶跟着风声空旷,飘落的银杏叶隐约带着桂花的香气。直到上晚课的学生下课,她吹够了冷风,才意识到自己也该回去睡觉了。
寝室其他三人已经拉上床帘上床了,她摸黑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将付暄送的挂件放在面前。
手指划过小熊挂件的刺绣眼睛,她仍然记得当年付暄一家同仇敌忾的样子,付暄父母似乎很爱自己这个女儿,她满脑子都是他们夫妻俩当时喊着“我女儿以后怎么办”的画面。
景婕不知是得意还是怎的,轻笑出声,一只手掩住嘴角。
还以为你过得有多好呢。
第 6 章
挂在移门的窗帘没拉好,给景婕留了片月光。
在大学里遇到付暄,景婕深感意外。此去经年,再见面时容貌已是今非昔比,她能认出付暄全靠付暄脖子上的那道疤。
疤。
景婕缓缓抬眼,镜子里只呈现出她的右眼,眼角下方的疤半截小指长度,经年累月地跟着她,和付暄的疤同宗源。
杨千艳曾经试过很多方法企图消掉那道疤,从国外进口的去疤油到乡野偏方,眼睁睁看着疤的颜色鲜红变成棕褐。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从小到大,景婕要留很长的刘海遮住眼角,为此她不知道被老师说过多少次。她不听,不改。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景婕瞥了一眼,是垃圾软件推送的垃圾消息,她左滑忽略。屏保完全显现,是她和杨千艳从前的合照。
杨千艳那时还年轻,明眸皓齿,笑的模样让景婕很陌生。是不是明艳的大美人都爱笑,她不知道,她已经没印象了。
景婕连上蓝牙耳机,打开聊天软件,语音转文字,是些让景婕去死的文字,再往上翻是问她为什么还活着的文字,再往上翻是冲出屏幕的关心和担忧。
——已取消
——到学校没有
——【转账5000 请收款】
——怎么不接妈妈电话?
——妈妈做错什么了吗?
——【已取消】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转账6666 请收款】
杨千艳总是阴晴不定,给个巴掌赏个枣,记性还一直不好。
景婕莫名烦躁,浑身都被毛白杨树花刺挠了一遍,上个大学下了十几个软件,气得她关了消息通知。
景婕每次听这种为数不多的语音时,她想:“这世上有不崩坏的母女关系吗?”
她不知道,她只有杨千艳这一个妈。
杨千艳作为一位母亲,所能展现出来的怨毒和慈爱被景婕囫囵吞下。对于饥饿难耐的人来说,阳光下的腐肉都具有致命的吸引力。景婕眼睁睁看着杨千艳把对她的爱怜转捩出冤仇塞进彼此的血肉里,一呼一吸扯着命脉。
因为是母女,所以她想恨杨千艳,因为是母女,所以她没办法恨杨千艳。
如果疤痕仅仅代表丑陋就好了。
环境黑暗灯光刺眼,景婕注视镜中的自己,眼泪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流了出来。
景婕想象幸福的模版,这些模版的主角都是付暄,想象付暄早已找到合适的眼角膜,继续拥有父母疼爱,会有好友相伴,说不定早早遇到命中注定的人。
想象这些当然也不是为了祝福付暄,木已成舟,她在孤立无援的年纪里首先学会了转移憎恨。
始作俑者的幸福总会让人恨得牙痒痒,景婕恨,恨是她在杨千艳身边喘息的贝壳。即使付暄可怜。
日久年深,可当她看到付暄被路障绊倒的尴尬模样,看到付暄连身边的盲杖都要摸索半天的着急神态,被正常人嫌碍事只能默默承受,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得意。
不是要恨付暄吗。
景婕拿着手机走向阳台,双臂悬于窗外,她总喜欢一个人站在阳台向远处望。
以前相处的回忆景婕记不太清了,如果她们是陌生人,她应该会对付暄这样性格的人生出好感。小到线上聊天,大到平时见面,付暄都没有拒绝过她,景婕有些为难,“该说你是软弱,还是该夸你温柔体贴?”
从一开始,她为了制造和付暄见面的机会,什么牵强的话都往外说。她好奇,付暄怎么会对她冷脸说出的那些话产生同理心的?
景婕拿着挂件在眼前晃,自言自语:“你怎么那么好骗。”
“是没有怀疑过我的目的还是对我的出现无所谓?”
毛绒挂件像摆锤一样晃着,景婕眼前突然浮现付暄从甜品店出来的情景。付暄拿花的姿势很野蛮,一手要拿盲杖,一支胳膊横抱着给花来了个腰斩,又忍不住去嗅花的气味,纯真的神态在她一个二十几岁的人脸上一点也不违和。
景婕当时心里发蒙,事后才想明白,原来自己对付暄感到抱歉。
就是要买这种气味淡的花,就是要含沙射影地揭付暄伤疤,最后再轻飘飘来句对不起,让付暄觉得是自己敏感多事,要把这些年因为她在杨千艳那里受到的委屈尽数还她。
居然会感到愧疚?景婕,你不应该呀。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付暄发来的消息。之前都是景婕主动给付暄发消息,问候她早晚安,分享一些无关紧要的笑话,付暄今天是第一次主动。
付暄:【休息了吗?】
景婕:【没有】
付暄:【现在不早了,早点休息不要熬夜。】
景婕:【现在有点睡不着,刚才和舍友吵架,在阳台吹风冷静冷静】
付暄:【别冻感冒了。】
景婕:【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在阳台吹风?】
“嘶——”陈文欣听闻,插嘴道:“这小姑娘跟你撒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