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丢人死了!
  等三桶热水搬完,门栅再度关上,云琼这才完完全全地撩开纱帐,轻手轻脚地走回到床榻边上。
  大红色的锦被里头裹着一个蜷缩着的身影,那人连脸都没有露出来,只有一团漆黑的绸缎一般的长发散在外头。
  床榻边上取暖的炭盆已经有些熄灭了,云琼取了靠在一旁的火钳,拨开上头厚厚一层灰烬,露出底下通红的火光,屋子里头的温度便又渐渐回升了上来。
  云琼手中握着火钳,一动不动地坐在脚榻边,盯着炭盆的浅淡的琥珀色眼眸里映着一点炙红的火光,神情冷淡,目光一瞬不瞬,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床铺上头的人终于动了一下。
  屋里暖和了以后,白若松总算舍得把头伸出被子,脸蛋被憋得通红通红的,鼻尖还有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大口大口喘着新鲜的氧气。
  “怀瑾?”
  云琼长睫一动,起身回转,手指精确地撩开黏在白若松面颊的黑发,拨弄到了耳后,轻言细语道:“醒了便起身吧,洗个澡再睡,嗯?”
  白若松刚结束一场体力劳动,还没有云琼体力这么好,此刻困得要命,但的确感觉身上不太舒服,便用面颊贴着他的手掌,含含糊糊地撒娇道:“不想动,抱我去。”
  云琼瞧着她连眼睛都懒得睁一下的这个样子,突然低低笑了起来。
  他想起了自己还作为“小山”的时候,她也会这样,懒洋洋地躺在床铺上,把自己的脸埋在小山毛茸茸的脊背或者肚子上,低声道:“不想动,小山你怎么不会变人啊,跟电视里一样变成田螺,哦,你不是田螺,你是小狗狗。变成小狗狗姑娘,给我打扫屋子,做饭,写作业,嘿嘿。”
  刚刚那种在梦中一般的恍惚感总算消失了,云琼俯下身,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将人从床上抱了起来。
  隔着一层里衣,他能够感受到白若松薄薄的肌肤底下缓慢传递过来的那种热度。
  白若松也是任凭云琼将自己横抱起来,双臂配合地环过他坚实的臂膀,柔软的唇瓣在他耳垂边厮磨了几下。
  “一起?”一肚子坏水的小恶魔发出了邀约。
  云琼垂下眼睑,瞧着她莹润的侧脸,低低应了一声。
  第275章
  将军府歌舞升平,一片喜气洋洋之际,另一处同样也在准备亲礼的相府中则是一片清冷寂静。
  用“身体不适”作为托词,没有前往婚宴的言相此刻正双腿盘坐听雨轩中的棋榻上,左手与右手博弈,自顾自下着一盘死局。
  门外静悄悄的,平日里应该守在听雨轩的护卫全都被不知打发去了何处,屋内取暖的火盆噼里啪啦地响着,火光映着一张苍老的面孔,把他鼻翼侧边撇下的两道法令纹照得分外明显。
  风吹动廊下挂着的宫灯,窗棂的油纸面上忽地闪出一个缥缈的人影来。
  那人形如鬼魅,瞬息之间便闪至门口,手臂一推,门栅静默无声地打开来,吹入的寒风熄灭了屋内的烛火,袅袅青烟悬转而上,消散于空气中,发出淡淡的焦火味。
  一时间,屋内的唯一光源便只剩下取暖的炭火。
  言相缓缓抬起头颅来,半边面孔都被炭火映得通红,眼底跃动着一点猩红:“你来了。”
  来人头戴帷帽,一身素衣,瞧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只身量纤长,体态笔挺,一看就是高居上位。
  她没有回答言相的问题,抬步轻缓入内,布靴与青石地板相接触,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就来到了棋榻边。
  一只缠着臂鞲的手臂从外探入,合上了门栅。
  女人围着棋盘看了片刻,落座在言相的对面,一手拢着袖子,一手自棋盒中捏出一枚黑子,“啪”一下,落了下来。
  一盘死局,一子之差,瞬间盘活。
  言相的脸瞬间变得难看无比。
  明明适才对于女人对自己的无视,她都没有表达过什么意见,此刻却像是被人用什么难听的话侮辱了一样,略带些羞恼地将手中白子丢回了棋盒之中。
  女人的帷帽垂着长长的白纱,将她的面孔遮挡得严严实实,言相根本看不清她的表情,板着脸,冷不丁开口试探道:“两京诸市署令与国子监司业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女人仍然没有回答,只是手指点着棋盘,像是在思索什么,言相却是沉不住气一般地开口提醒道:“你答应过我的,圣人有关的事情,你管,朝堂官员有关的事情,我管,你如今是僭越了。”
  “我们当初说的,是你能管好,我才让你管。”垂纱一动,女人似乎是缓缓抬起了眼来,声音很冷,带着一点讥诮的讽意,“如今……你可管好了么?”
  言相一时语塞。
  “我瞧着你是年纪大了,脑子不清楚了,连个人也管不住。”女人嗤笑,“太女才薨逝多久,手底下的人背着你巴巴地去舔三皇女的脚指头,而你却对此一无所知。”
  言相嘴唇霎时惨白。
  她在这一瞬,脑子里想了无数的辩解方式,例如“你日日在圣人身边,情报消息全是第一手的,自然可以不遗余力地嘲讽我这个赋闲在家的老人!”,或者“若不是你当初执意放弃太女,朝堂如今怎么会呈现这样一边倒的局面?”。
  但最后,多年以来惯于维持着的脸面,终是迫使他将这些近乎推卸责任的话语吞了回去。
  “纵使如此,你也不该这样频繁地下手。”言相道,“如今圣人震怒,大理寺与刑部协同办案,若是查了点什么出来,你我多年布局功亏一篑。”
  “谁能查出来?”女人反问言相,语气淡淡,“易宁不过教了她大半年,她还能翻出天去不成?”
  言相眉头一下拧了起来,明显是对女人所言不敢苟同。
  她登着女人,像是要透过那厚厚的白纱,看清女人藏在后边的面孔上的表情:“那是德帝唯一的血脉,我以为你很在乎……就像你在乎德帝一样。”
  女人捏着黑子的手掌缓缓收紧,手背上青筋凸出,指骨因为用力而泛着惨白的颜色。
  “那你呢?”她再度反问,“我以为你只在乎你的地位,相府的地位,对这唯一的血脉毫不关心……可你似乎背着我做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啊。”
  女人松开手掌,掌心的黑子已经变成了一团齑粉,随着她一个侧掌的动作簌簌落下,飘散在了空气中。
  “我遣人偷偷调查了一下,你猜这么着?霖春楼那一日,有几个莫名其妙的几个小喽啰醉酒后,在大庭广众之下大放厥词,侮辱云麾大将军,而她恰好也在场,出手制止,二人因此相互结了缘分……”
  她语气很沉,带着一丝诘问,显然是早就已经调查好了。
  “那几个醉酒的小喽啰,不过是□□品的芝麻小官,却都是收到了相府簪花会的请帖,当日才会相聚于霖春楼庆祝。”
  “真是怪了,你是这样骄傲的人,居然会将决定自己最得意的小嫡孙的终身大事的簪花会的请帖,发给这种小喽啰?而霖春楼背靠中书省的三品中书侍郎,里头公然发生这种骚乱,居然还无人制止?”
  言相知道此事迟早会败露,但没想到来得这样之快。
  她面对此事已经在内心演练了千万遍,倒是表现得十分镇定,只是道:“你若仔细调查过她,就应当知晓她从前都生活在盛雪城。而盛雪城在七年前遭遇事变,云麾大将军率领云血军抢回了城池,二人本就结有缘分,何来霖春楼结缘之说?”
  “你以为你和她有血缘关系,就能借她的手掌握兵权?”女人冷笑,“她是一匹谁也不能驯服的野马,你打她的主意,注定要被反踹个头破血流。”
  言相面色不变:“我们彼此彼此。”
  二人隔着一层白纱面面相觑,互相之间都知晓对方在打什么主意,却不肯撕破明面上的这层名为“和平的假象”的窗户纸。
  “天色已晚。”言相率先挪开视线,望向窗外漆黑一片的天空,提醒道,“宫门下钥后,夜叩宫门可是大罪,大监应当比我更明白。”
  女人静默片刻,悄然起身,一阵轻风一般飘过言相的身侧,一眼都没有再继续瞧她。
  伴随着门栅开合的声音,听雨轩终于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了言相一个人。
  她垂头瞧着这盘已然被盘活的棋局,叹了口气。
  “长柏……”她低声喃喃,“你的好女儿可当真和你是一模一样的犟性子,若我当初,当初……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
  夜风簌簌,无人回应,只有炭火还在噼啪地响着。
  *
  白若松累惨了,从没折腾过这么多次,睡到日晒三更才醒。
  刚一醒来,眯着眼睛盯了一会陌生的大红色床帐帐顶,思绪才渐渐回笼,意识到如今已是她入赘将军府的第一日了。
  她陡然起身,发现身旁空空荡荡没有人,而紧闭的窗棂外头阳光正盛,吓得从床上跳了下来,然后一个腿软,趔趄着跪在了硬邦邦的青石地板上,疼得龇牙咧嘴,捂着膝盖呻|吟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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