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家乡,我是说,在我去往盛雪城之前的家乡,少年人们都盼望着自己死后,可以将骨灰撒进大海之中。”
云琼侧过脸来看着被海风吹得鼻尖通红的白若松,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不解。
“因为他们觉得,将自己的骨灰撒进大海之中,下辈子就可以获得自由。”白若松欧皇温柔地凝视着海天相接的那条界限,“不过律法好像不太允许就是了。”
大桓当然没有律法规定不能将骨灰撒进大海,于是云琼就明白了她说的大概是“那个世界”的事情。
“希望她下辈子也可以获得自由。”白若松闭上双目,祈祷道。
云琼看着她虔诚祈祷的样子,突然意识到,也许曾经的自己也是这样的。
他拖着破破烂烂的身躯和即将消散的灵魂,把下巴靠在坟包之上,祈祷白若松的灵魂能够获得自由的时候,也许也是这个样子的。
“她会的。”云琼哑声,并且在心中默默补充道——你也会的。
杨卿君对白若松的自作主张十分不满,但高烧不退的易宁实在是分担了他太多的精力,导致他根本没有空去和白若松计较这个。
傻乎乎的阿乐在那日之后,就格外喜欢缠着白若松,导致一波狼崽也不情不愿地跟着一起一天三次地偶遇白若松。
当然,如今白若松也知道了小狼崽子的名字,她唤作阿悦。
根据沈佳佳叙述,阿乐和阿悦并不是亲姐弟。
阿乐是红楼出生的,父亲早就死了,母亲不详,长到三岁还不会说话,靠着一张清丽的脸蛋勉强被不养闲人的红楼留了下来,过得饥一顿饱一顿,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如今身上这件衣服,是崔简当初看他可怜,用自己的旧衣服改了送给他穿的,倒是阴差阳错把白若松引进了红楼。
小狼崽子阿悦则是红楼买来的杂役,年纪小身子骨也瘦,却有一把子力气,被安排在后院做一些苦力活。
二人怎么合计到一块去的沈佳佳并不清楚,总之就是两个小可怜蛋相依为命,以姐弟相称了。
至于沈佳佳知道这些事的原因……她色|欲熏心,被杨卿君那张好看的皮囊迷昏了头,从漕运接管红楼开始,就利用自己“西景公子”的身份重新混迹进公子堆里,替杨卿君监视众人。
这也是杨卿君放任红楼的公子们随意走动的同时,又能够快速地从中抓出带着钥匙的小狼崽子的原因。
当然,小狼崽子阿悦并不知道自己是被沈佳佳出卖的,白若松也不敢透露,怕她恼羞成怒,半夜去把沈佳佳的喉管给咬断。
白若松就这样过上了养伤喝药应付小孩,再一天三次地去易宁放门口张望的日子。
杨卿君被折磨得不行,一头绸缎似的长发失去了光泽,恹恹地垂在两侧——他不眠不休,连梳妆打扮的心思也没有,近几日一直这样不雅地散着长发。
有一回白若松起夜,在长长的回廊上,看见了负手而立的杨卿君,呆愣愣地望着天空的新月。
月芙实在是心疼得厉害,絮絮叨叨劝阻着杨卿君应该休息一下,他就像听不见一般,连眼睛都不曾眨动一下。
月光水银似地铺就在广袤的大地上,白若松看见他眼眶中落下的水珠倒映着璀璨的银辉,如鲛人泣珠。
尽管杨卿君和易宁在平日展现出了那种水火不容的相看两相厌,但是在此刻,白若松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掩藏在伪装的坚硬外壳之下的,那种浓稠而又强烈的情感。
好在第三日凌晨的时候,易宁的烧终于退了,她熬过了这场鬼门关。
柳从鹤也被折磨得瘦了不少,面颊两侧都肉眼可见地凹陷了下去,吩咐了除非易宁伤口再度恶化快死了,否则谁也不许喊他以后,铁青着脸回去补眠了。
杨卿君却是没有休息的意思,雷厉风行地处理了楼里的一切事物。
那些曾经作为伎子的小公子们,年幼的,与红楼交涉不深的,都被挑选了出来。
杨卿君遣人挑了一箱子银子放在大堂里头,带着点名的簿子将人一一喊上山来,让他们自己选择。
有家可归,亦或是想要自由的都可以得一笔银子自行散去,至于孤苦无依,也没有什么去处的,茫然不定的,也可以选择跟着杨卿君。
大多数小公子都没有什么野心,感觉在漕运做事有所风险——毕竟羽新的伤大家也都看见了,就拿了银子离开了,留下的铁了心要跟着杨卿君的两只手都数得过来,其中就有崔简和千秋。
崔道娘当场黑了脸,向前一步,礼貌性地同杨卿君行了一个礼,替崔简拒绝了漕运的好意。
杨卿君疲惫不堪,也没有什么心思像从前一样逗弄别人,直接质问道:“你凭什么替他拒绝?”
崔道娘没想到杨卿君会这么问,愣了一瞬后,理所当然道:“男子出嫁从妻,在家从母,母死从姐,我是他的长姐,我自然有资格替他拒绝。”
“那是在别人那里的规矩。”杨卿君语气略带不耐道,“在我这里,男子只从他们自己,没有其他任何人可以替他们拿主意!”
崔道娘当然明白杨卿君作为漕运的副帮主,习惯自己掌控一切,会看不惯她的传统观念。
她佩服杨卿君,并且也不想和杨卿君产生什么矛盾,缓和了语气道:“杨副帮主,在下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阿简是在下唯一的亲人了,在下并不希望他去做什么冒险的事情。”
她看着崔简,神情动容:“他如今已经吃了太多的苦了,在下只希望他剩下的日子可以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过,在下一定会竭尽所能地保护他。”
白若松知道这是崔道娘的肺腑之言。
她为了自己这个弟弟纠缠易宁,冒着砍头的风险去敲登闻鼓,又一路跟着来到遂州,必定真心珍惜这份血缘关系。
然而很可惜。
她目光看向大堂中央的崔简。
他和崔道娘拥有着相似的面容,可气质却南辕北辙,毫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的时候,身上那种如冰似雪的淡漠感觉令人心惊,仿佛无论什么人,什么东西,都走不进他的内心。
崔道娘一番情真意切的话语如同流水落花,引不起他的一丝波澜。
第220章
“我不回雍州。”崔简言简意赅,“我会跟着杨副帮主。”
崔道娘急了:“阿简!”
“我说了。”崔简加重了声音,重复道,“我会跟着杨副帮主。”
他说“我会跟着杨副帮主”,而不是“我要跟着杨副帮主”,言语间全然没有半分容别人置喙的余地。
崔道娘气得嘴唇不住地上下颤抖,横在胸腹前的拳头攥得指骨发白。但是幸好,她还没有失了理智,知道不能在杨卿君面前发怒,压抑着自己的声音道:“阿简,跟阿姐回家。”
“阿姐。”
这是二人重逢以来,崔简第一次这么喊崔道娘。
崔道娘看着他微微侧过头,抬起眼睑淡淡看着自己的模样,只觉喉咙发紧。
“到现在了,难道阿姐还不明白么?”
他的声音很轻,没有了一直以来的那种尖锐的成分,温柔得就像年少时分,崔道娘做完苦力,满头大汗地回家的时候,会抓着被洗得发白的帕子出来给她擦拭额头上的汗珠的小少年。
但是他的眼神很冷,是崔道娘从未曾见过的那种冷,冷得她的灵魂都开始发颤。
“我们已经回不去那个家了。”
这场冗长的故事终究以不欢而散而告终,让白若松深刻意识到了这个世界上的参差。
不同的人,不同的性格,不同的经历,造就了不同的选择。
兴许从前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崔道娘和崔简是走在同一条道路上,被“亲人”这样的纽带紧紧绑缚在一起过。可近几年来近乎残酷的经历让二人渐行渐远,终于在此刻,在这里,这根纽带断裂开来,铸就了分道扬镳的必然结果。
次日就要离开红楼,当天晚上的杨卿君在准备歇息之前,带着侍从来到了白若松的房间。
三个侍从,一人一个红漆木的托盘,上头是堆叠得整整齐齐的文书。
“这些分别是进出红楼的官员名单,红楼与朝廷往来的密书,以及我的掌柜们整理出来的红楼每年的进账概略。”杨卿君细长的指尖一一指了过来,“名单和密书你拿走交给朝廷,账本今晚就把它们看完,记在脑子里。”
白若松觉得有些窒息:“全部么?”
杨卿君眼皮一掀:“不然呢?”
“……我觉得……”
“这本来应当是你师父看的。”杨卿君淡淡打断了白若松。
白若松被他噎得一下说不出话来。
一直以来,易宁就像是一把遮风挡雨的桐油纸伞,护在白若松的头顶。尽管可能有时候的风暴实在太盛,白若松不得不为自己筹谋一下,可说到底,大部分的风雨还是被易宁遮住的。这导致只要一遇到暴风雨,白若松第一反应就是看向易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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