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松敏锐抓住了她话里的字眼,重复道:“几乎?”
崔道娘点头:“除了重量,没有别的地方和真钱有所差,真是怪了……从古至今,私铸铜钱只有偷工减料的,还没听说过增加重量的呢。”
白若松翻阅过大桓之前的案牍。
那个时候的朝廷腐败成风,数位亲王们割据一地,为了能拥私兵,便熔炼了朝廷发行的铜钱,改为更轻更薄的样式,把侵吞的部分用来打造兵器,武装自己的军队。
后来桓高帝起兵,推翻了前朝,改国号为“桓”,收缴了各式不同的铜钱,全部改成了统一制式,便是如今的桓文玄宝。
铸铜钱这事,其实是十分吃力不讨好的。
因为从价值上来说,一枚铜钱内所含的铜,是比“一文钱”的价值更高的,只有朝廷为了商贸才会去做这样的事情。
如果是像之前的案卷所写,是为了偷铜熔炼武器,还能理解一下。
可现在铜钱的重量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确实是个稀奇事,也难怪崔道娘觉得奇怪,就是白若松也想不通。
“是私矿。”易宁在沉默片刻后,开了口,“博州是以富集铜铁矿山而闻名的,就在遂州的西北侧,隔得不远,从道理上来说,遂州也有可能会出铜铁矿,可朝廷中却从无遂州出矿山的记载。”
白若松有一种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击中天灵盖的感觉,一下豁然开朗。
怪不得……怪不得与红楼有所勾连的青东寨被查抄的时候便发现其兵器堆积成山,人手一把还有富余,甚至于牢门用的铁链造了三指粗,都有几十根。
要知道,朝廷对铁器的管控到了,铁匠铺就是漏了一根绣花针的账面,来年都别想再申请生铁的份额,只能关门大吉的地步了。
在这样严苛的情况下,青东寨却能够拥有这么多的铁器,原来是因为有私矿。
“可,可私矿是谁的?”白若松结巴了一下,“总不能是红楼的吧?还是说……”
还是说是尚书令佘荣在背后操控一切?
如果说私设伎馆敛财,勾连青东寨略卖人口,是会受罚的罪。那将馆中公子送与朝廷命官作外室,则属于贿赂官员,结党营私,是会被降职亦或是罢官的重罪。
可私采铜铁矿,贩卖生铁,私铸铜钱,桩桩件件都踩在了一个掌权皇帝的痛点上,形同谋逆。
佘荣完了。
白若松激动起来。
若是这个罪名能够落到实处,她不仅当不成这个尚书令,连脑袋也保不住。
易宁闻言,嫌弃眼皮子看了白若松一眼,打断了她的话,恹恹道:“我是断案的,不是卜卦的,我怎么知道。”
白若松明白了易宁的意思,收敛了激动的表情,顺便闭上了自己的嘴。
不可说,至少现在不可说。
在一切落实之前,万不可节外生枝。
孟安姗瞟了一眼白若松,崔道娘则完全不关心什么私矿和私铸铜钱之类的事情,继续扒拉了那堆铜钱道:“这里头还是有正常铜钱的,只是若要仔细分辨,怕是只有称重一条道路了。”
“怎么称?”孟安姗听闻有些傻眼,“杆秤称不了二铢四絫的东西吧。工部倒是有更精细的秤,不过咱们现在离玉京这么远,也拿不到啊。”
“取个戥子称就行了。”崔道娘胸有成竹道,“以往在当铺中,若是有一些香料之类的小克重物什,就会用戥子称来衡量。”
白若松:“现在这个时间,卖东西的铺子也要陆续关门了,这戥子称还买得着吗?”
“唔……”崔道娘搓了搓手指,思忖了片刻,道,“若是卖东西的铺子关门了,便去药铺,花点钱,借一个,它们需要称量药草,应当会有多余的。”
易宁眼睛刚瞥向孟安姗,她立刻自觉地举双手到肩侧道:“这里只有我会轻身功夫,脚程快,我去。”
易宁颔首,道:“多弄几个,快去快回。”
孟安姗刚出门,另一头的钦元春和钦元冬也回来了。
她们人高马大,还实诚,左手右手都提了巨大的包袱,里面装满了为了兑换铜钱而购买的杂七杂八的玩意,扔到地上的时候,甚至还从包袱缝里头滚出来一只毛茸茸的黄色小鸡,吱吱吱地叫个不停。
小鸡崽子就像是绒球上长了个头出来,吵闹得很,到处乱窜,钦元冬伸腿给它一拦,捏着脖子就抓了起来。
“这是什么?”她问。
“小鸡崽子啊。”钦元春理所当然道,“最西侧的市场上,都在售卖各种家禽,总不能买个成鸡,或者什么羊崽子和猪崽子回来吧,都大得很,就只能买个鸡崽子兑铜钱了。”
钦元冬无话可说,手掌一甩刚要把鸡崽子丢出去,白若松赶紧扒拉了她的手臂,把鸡崽子接了过来。
“别扔啊。”她手心捧着一小团毛茸茸,怕钦元冬给自己一拳头,退远了几步,才敢开口,“挺可爱的,我养着呗。”
钦元冬咋舌,讥讽道:“人长得爷们唧唧的,做事也爷们唧唧的。”
钦元春在钦元冬身后踹了一脚她的脚后跟,提醒道:“别说话了,快把你的包袱往旁边挪挪,挡路了。”
钦元冬懒得把包袱再提起来,直接用脚掌抵着给踢到了一旁。
通过包袱和青石板地面的摩擦声,白若松判断,里面肯定有十分沉重的东西。
这两姐妹都买了些啥奇怪的东西啊……
哎,话说云琼那个包袱里头买了些啥,看着挺轻的来着?
思索间,两姐妹已经到了圆桌前,也学着易宁,把钱囊里头的铜钱倾倒到了桌子上。
她们的钱囊里每一个都比白若松带过来的还要鼓,倒出来的时候铜钱之间碰撞得哗啦哗啦直响,一下便堆成了小山。
钦元春把空了的钱囊团起来,塞回自己怀里,看向白若松,眼中有些许揶揄,问:“将军还没起么?”
白若松下意识游移开视线,支支吾吾道:“唔,起了是起了……”
正说话间,旁边的钦元冬朗声喊了一声“将军”,白若松抬眼看过去,瞧见了刚跨过门槛进来的云琼。
他甚至换了一件圆领袍,做出一副刚起的模样,来掩饰帮白若松外出跑了个腿的事实。
云琼视线扫过两侧堆积的包袱,扫过圆桌上堆成小山的铜钱,最后落在了白若松的脸上,轻笑了一下:“在做什么?”
他笑起来可真好看。
白若松忍不住想,像是原本以为是坚冰的东西里头开出了璀璨的花,触手居然是温热的。
她刚呆了一下,随即感觉到后背被易宁的目光一刺,忍不住缩了下脖子,解释道:“在等戥子称。”
说完,她想到钦元冬和钦元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将刚刚的事情,与易宁的猜测逐一复述了一遍。
刚说完,那头的孟安姗就喘着粗气回来了,怀里抱着四个戥子称,丁玲桄榔往桌上一摆,覆着薄汗的面上咧开一个笑容来,好似在炫耀速度。
“哎呦。”崔道娘连忙捞起差点摔下桌子的一杆戥子称,心疼道,“都是精细玩意,可不能这么丢啊。”
“又没坏。”孟安姗一耸肩,急道,“你快用用看,能用不。”
易宁起身,将位置让了出来,由着崔道娘在绣墩上坐下,在一侧的戥子盘上放置了一枚铜钱,另一侧的杆子上挂了扁圆形的戥铊,随后将整个戥子称提了起来。
众人屏息,目光都盯在了戥星上。
“三铢六絫。”她报出了准确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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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我更新的时间刁钻,你们看文的时间更刁钻,这个世界上居然不止我一个人不睡觉,不可思议
第183章
证实戥子称真的能辨别出私铸的铜钱,所有人的松了一口气。
孟安姗离戥星最近,两只眼睛都看成了斗鸡眼,揉了揉酸涩的眼角,小心翼翼问道:“所有的都要称吗?”
崔道娘颔首:“都要称,铜钱在使用中难免造成克重的诧异,所以不可以偷懒,必须要一枚一枚地称。”
众人的目光都随着看向那小山一样的铜钱,瞬间有好几个人都吸了一口冷气,包括白若松。
钦元春更是当即后退一步,道:“我想起点事情……”
钦元冬冷着脸,毫不留情地一把抓住已经转身的自己亲妹妹的后脖领:“大战当前,岂能退缩!”
钦元春扯着自己的领子,痛苦道:“我不是偷懒,我是真的,我干不了这么细的活,要不你们把我打发去洗衣服吧,或者抄书,抄书也成啊,抄书我也认了。”
像云琼这种勋贵出身的,自幼诗书和习武是一起的就好一些,而像钦元春和钦元冬这种穷苦出身,后来投军的,无一例外都是靠莽劲厮杀出了武职,之后才恶补的文化,对笔杆子那是深恶痛绝。
可钦元春现在发现,笔杆子也没这么可怕了,起码那信纸上列和列之间的距离,比那戥星与戥星之间的距离大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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