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刚走几步,她又回头,仔细瞧着白若松。
  白若松没受什么苦,甚至于身上那套浅绿色的官服都没有被扒下来,只是衣服有些皱,幞头上还沾着几根可笑的干稻草。
  女帝没有灭口白若松的意思,但架不住别人有。
  何况监牢之内,本就是最好的灭口场所。
  狱卒已经走到门外,易宁也没有什么时间再多说什么,只是含糊提醒道:“你自己要当心,注意些吃食。”
  说完,在狱卒眼神的催促下,她大步流星离开了大理寺监。
  第115章
  白若松的猜测大部分都是正确的,唯有一点略有偏差。
  她以为何同光是受了尚书令的指示,才伪造了信件来陷害她的,毕竟若是佘荣不说,何同光也不可能知道她曾经给佘武写过信。
  可其实,佘荣从头到尾,根本都不知道这回事。
  那佘府的门吏还是很有信用的,受了白若松的银子之后,当真帮忙递了那封信。
  因为那时的佘武还在禁闭中,信件递不进去,最后便到了尚书令佘荣的案几前。
  彼时,佘荣正在自己府中的书房,与几位官员秘密议事,其中便有何同光。
  佘荣听递信的人说了句是给佘武的,连看也没看,直接就遣人拿去丢了。
  无人在意这么一点点细节,但是何同光却不知为何却记在了心里。
  后来离开佘府前,她寻了守在佘府门前的门吏问了一句,那门吏不觉得这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便老实回答道:“那写信的娘子似乎自称是姓白。”
  玉京的官员,还有几个姓白的?
  何同光一下猜到了是白若松。
  可惜那信件被门吏丢进了柴房灶塘,早就化成了灰烬,无人知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后来分巡结束,云血军押送了陇州刺史归京,何同光被女帝唤去御书房砸了个头破血流。
  御书房内被冰鉴熏得阴冷无比,暴躁的女帝对她破口大骂,把那些她与陇州刺史来往的信件甩在了她的脸上。
  何同光一手捂着额头上汨汨流淌着温热血液的伤口,一手颤抖着捡起那些信件来看。
  只一眼,何同光便确定,那根本不是她写的信件。
  她气得浑身发抖起来。
  不是因为有人伪造了信件诬陷她,而是因为她遭受了诬陷,却半个字都无法为自己辩驳。
  若是她辩驳,她喊冤,这件事势必会被继续追究调查下去。
  而她,最最经不起的,恰恰便是调查。
  毕竟她勾连陇州刺史做的腌臜事,可远远不止信上所书。
  出了御书房,她就被杖了三十。
  幸而她身形宽大,皮肉厚实,没打出什么性命之忧来,最后是由家丁抬回去的。
  一路上,那些平日里对她毕恭毕敬的同僚都躲在一旁窃窃私语,用那种既同情,又鄙夷,还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眼神,将她穿了个千疮百孔。
  好不容易回到府邸,她趴在床榻之上,由着自己的夫侍为自己红肿流血的臀部擦拭上药,心中满满皆是戾气。
  “定是易宁那个贱人害我!”何同光挥臂,打落了一旁装着温水的铜盆。
  铜盆“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水液四溅,落湿了小侍的裙摆。
  他吓得面色苍白,熟练地跪伏于地,瘦弱的双肩抖个不停。
  何同光原以为,这件事情闹得这么大,尚书令怎么说也会有所行动。
  可当她修养了一个周,堪堪能够下床走动之后,仍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消息以后,终于明白了。
  佘荣根本没有行动的打算。
  她打算将自己当做替罪羊使,让事情在自己这里就结束!
  罚俸,杖刑,闭门思过,这些都是不痛不痒的东西,何同光根本不在意。
  可这意味着她的仕途就此终结,这辈子别说是继续往上爬,便是保住刑部侍郎的位置都需要拼尽全力。
  何同光不甘心。
  她必须报复回去,让易宁失去女帝信任的同时,为自己的仕途再次铺出一片坦途。
  可易宁此人,别看表面铁面无私,如同一个按部就班的老顽固,可其实比任何老油条都滑不溜啾,简直是整个玉京最为谨慎的泥鳅,任谁都别想从她身上讨到好。
  何同光将自己闭门在书房之内,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发泄一通以后,于薄暮冥冥中推门而出,招来了自己的幕僚。
  “听闻你最擅长的,便是模仿他人字迹?”
  既然易宁身上没有突破口,那就从她身边的人开始。
  何同光派人去了刑部司的库房,搬出了白若松的批注,让幕僚一个字一个字地模仿起来,同时利用特制的药水做旧,制成了毫无破绽的信件。
  她冒着风险,违抗闭门思过的谕旨,进宫叩见女帝,递上了自己弹劾白若松的折子。
  御书房内还是这样阴冷,那位心思难辨的帝王端坐在案几后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在那一瞬间,何同光汗毛直立。
  很奇怪,女帝不发怒的时候,居然要比发怒的时候更为可怕。
  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被摁在了狗头铡之上,离失去性命只有一步之遥。
  但是最终,女帝只是合上折子放在了一侧,轻飘飘一句道:“朕知道了。”
  何同光舒了一口气,缓缓退出御书房,乘着马车悠然回府。
  路上,那位一直跟着的,擅长模仿字迹的幕僚目露担忧道:“如此拙劣的陷害,圣人当真能信么?”
  何同光轻蔑地哼了一声:“重要的不是那封信是不是真的,也不是圣人会不会信,甚至不是她白若松究竟有没有谋反之心。”
  幕僚不解:“小人愚钝,请大人明示,那重要的是什么?”
  何同光很受用这种被人捧着的感觉,昂着头慢悠悠道:“重要的是,圣人到底会不会觉得白若松有所威胁。”
  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果不其然,当日下午,白若松就被羽林卫扭送了大理寺,何同光也收到了撤销紧闭的口谕。
  翌日一大早,她打扮得一丝不苟,光鲜亮丽地去了早朝,得了圣人赞誉,拿了赏赐红光满面地退了朝,以为自己今后的仕途将会蒸蒸日上,却被尚书令泼了一大盆冷水。
  自下了早朝,佘荣的脸色就很不好看。
  何同光被她一唤,一头雾水地进了尚书省的书房,随即便被迎面飞来的砚台磕破了额头。
  早些时候女帝扔破的伤口刚结了痂,现下另一侧又是一副鲜血淋漓的模样。
  何同光以手捂额,身形踉跄,颤颤巍巍勉强抬首,但见佘荣双瞳怒睁,眉宇间怒火盛极,如烈焰腾空,不容直视。
  她心中忐忑,丝毫不怀疑若此刻佘荣手上有一把剑,定会剑光一闪,直取己命,毫无犹豫。
  何同光惊惧交加,嘴唇一颤道:“大人,我......”
  佘荣根本不给何同光解释的机会。
  何同光话音未落,她已是怒不可遏,身形暴起,直接上前一掌挥出,势大力沉,竟将百八十斤的何同光掀翻在地。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佘荣怒极,反唇相讥,脚下生风,一脚踹在了何同光的肚子上,叱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何同光本来被杖刑过后,身体就没有恢复好,是强撑着前来上朝。被佘荣这么一踹,呜咽出声,肥胖的身子蜷缩成一个球,侧躺在地上半晌都没能爬起来。
  佘荣一边深呼吸,一边焦躁地在屋内来回踱步。
  其实早在佘荣收到探子密信,说青东寨被剿,陇州刺史落网之际,就已经她预料到女帝不会深究此事。
  此事若要彻查,必然牵扯甚大。
  和政治清明的先帝不同,如今的女帝是个冷酷的帝王,明白想要马跑得快,必然要给马足够的养料。
  而这个世界上,存在以为清正廉洁的纯臣的可能性,无线趋近于零。她能做的就是在一个限度范围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整个朝堂保持一种平衡状态。
  一旦女帝追究下去,打破这个平衡,必然是一场腥风血雨。
  她没有必要为了一些不知道远在多少里之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见一面的百姓,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果然如佘荣所猜测的一般,女帝是雷声大雨点小,不痛不痒地杖了何同光几下,就打断轻轻揭过这件事。
  可何同光这个蠢货!
  她根本不明白女帝的底线在哪里!
  女帝能够放任她们狗咬狗,是因为两党相斗,无论谁输谁赢,都是她自己的血脉,又有什么需要阻止的必要呢?
  可这不代表,她能够容忍她们放狗咬自己的狗!
  就连佘荣自己,面对女帝想招揽的白若松,也只敢偷偷摸摸做一些不留痕迹的试探之举,何同光居然直接把桌子掀了!
  过了许久,佘荣才压制住了胸膛中那遏制不住的怒意,坐回到案几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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