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在白若松印象中,这是个畏畏缩缩而又沉默寡言,胆小又略带优柔的男人。可当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头颅的时候,白若松却又惊诧地发现他漆黑双瞳中竟存着柔韧而又坚定的光芒。
  “我可以作证。”男人开口,声音粗粝而沙哑,像暴雨夜嘶嘶漏风破窗棂,“这位娘子并未曾无礼于我。”
  魁梧女人挣扎起来,额角青筋暴起,她身后的护卫一个不察,差点没压住人。
  女人因为嘴里塞着白布条说不出话来,只能从嗓子眼里发出凄厉的“唔唔”声,目光似刀子一般往她夫郎身上刮。
  “老实点!”护卫收到杨卿君眼色,不耐地踹了一脚挣扎的女人的膝盖窝。
  女人膝盖一软,竟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多谢公子啊,多谢公子!”崔道娘则感动得眼睛都红了,捏着自己的袖边左右擦了擦,就差给人跪下了。
  “好了,这下事情解决了。”杨卿君又“啪啪”拍了两下手,狭长的眼睛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白若松的身上,“白娘子可还有什么推测要说?”
  白若松一噎,下意识看向易宁寻求意见,却发现易宁正阖着双目,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她无奈叹息一声,只能礼道:“此事确已十分明了。”
  “那便把人压了下去吧。”杨卿君挥挥手。
  压着女人的护卫受命,正打算揪住女人的后襟,突然就听一道清冷的女音传来。
  “不知副帮主打算如何处置二人。”
  杨卿君正欲转身,闻言一怔,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挑眉道:“二人?”
  “根据大桓律令,诬告是重罪,视情节轻重,或是杖刑,或是流放。他们妻夫二人开始是二人一起诬告的,受刑自然也要二人一起。”
  易宁说得平淡,但白若松看杨卿君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下去,急得冷汗直冒,又不好直接开口打断自己上官,只能拼命给一旁的云琼使眼色。
  云琼接收到了白若松的眼色,但他只是抿紧薄唇,微不可察地缓缓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便介入。
  “大桓律令?”杨卿君冷笑起来。
  他狭长双眼中爆发出的寒光如冷箭般射在易宁身上,唇角微勾,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多年不见,却不曾想在易讼师的心中,竟还有律令的存在。”他一口气憋在胸腔内,牙关紧咬,青筋凸起,特意放缓语速,一字一句,极尽讽刺,“怎么,做了朝廷的狗,也开始帮朝廷咬人了?”
  白若松作为朝廷命官,只能挪开目光假装自己没听见这种要沙头的话。
  还好古代没有网络,不然这男人怕是分分钟就要被请去喝茶。
  和杨卿君不同,易宁却十分平静,仿佛被嘲讽的人不是她。
  杨卿君看见她抬眼,目光缓缓扫过来。
  这是她进了这间船舱后头一次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那目光是他一直熟悉的易宁的那种目光,平淡,冷静,无波无澜,仿佛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和她没有关系一样。
  “卿君。”她缓缓开口,叫了他的名字,“不可做违反律令之事。”
  杨卿君没有说话,只是从鼻腔中发出了一声闷笑。
  他转过身去,背对众人,双肩颤抖,声音渐渐大了起来,竟是捂着嘴笑得不能自已。
  “公子。”男人有些担忧地上前一步。
  “无妨事。”杨卿君在闷笑之余,抽出手来对着男人挥了挥,制止了男人上前的动作。
  他又笑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在场的人都被他这种疯劲震住了,一时无人敢出声,就连守在门口的李逸都忍不住探头进来看。
  他笑完了,直起腰背,长叹一声。
  “是我着相了。”他顿了顿,接着又轻笑一声,开口道,“空枝,送客。”
  空枝板着脸过来,一个抱拳,对着易宁粗声粗气开口:“娘子,请吧。”
  白若松还以为就易宁这个臭脾气会坐着不走,结果她却就这样轻易地站起身来,理了理长袍下摆,看着白若松道:“回吧。”
  三人一同出了船舱,门口守着的李逸便立刻跟了上来。
  白若松忍不住回头去看,却只看见那拉开的白色帷幕后空荡荡的雕花扶手椅。
  第18章
  白若松回到自己的船舱的时候天色已然全黑,从窗棂之内望出去,远处山影憧憧,隐隐绰绰,似张牙舞爪的巨怪,极具压迫感。
  江上行船,船多樟木,煮饭都需要糊着泥土后隔着金属板,用鼎器生火。
  吃饭都已是不易,更不用说是烧洗澡水了。
  她将就着用温水擦洗了一下,穿好自己的里衣,从屏风后走出来的时候,照着云琼命令出去打听事情的李逸也刚好开门回来。
  无聊透顶的孟安姗以手支颐,撑着桌子正在打哈欠,一听到开门声,猛地转头,眼瞳中霎时便冒出一簇亮光。
  “哎呀,回来啦。”她嘿嘿笑了起来,狗腿子一般小心翼翼问道,“这是去做什么了?”
  刚踏进船舱一只脚,都还未来得及关门的李逸一怔。
  她其实和孟安姗并不熟识,但是同为武官,她们之间也没有什么矛盾,再加上她自认为这个事情并不怎么重要,挠了挠脸颊以后,老实巴交地回答道:“去打听了一下那个诬告他人的女人怎么样了。”
  “哦?她被扔下船喂鱼了吗?”
  李逸回头关上房门,几步走到小桌前一屁股坐了下来:“没有,那位副帮主把人单独关在了一间船舱内,并且派了人看守。”
  孟安姗闻言,眼里的光又暗了下来,重新撑着下巴靠回小桌旁,长叹一口气:“真没意思,还以为按那副帮主的性格,会直接把人处理了呢。”
  好一个直接把人处理了。
  这全然不顾大桓律法的发言,把也才刚刚坐在小桌前的白若松听得眼皮子直跳。
  “你好歹也是,也是......”她压低声音,“你虽不是断案文官,但也算是刑部司官员,能不能顾着一些律法。要是易大人听见了你这话,有你好受的。”
  小桌上放了一个摊开的油纸包,里头是摞起来的几块胡饼。
  这场莫名其妙的闹剧过后天都黑了,早就过了领吃食的时间,还好孟安姗没有跟去,帮她们一起拿了些饼子。
  饼子虽然早就凉透了,但上头扎映着花纹,还撒了白色的芝麻粒,看上去还是十分诱人。
  孟安姗用帕子包了一块塞进白若松手上:“我又不是你,死犟,喜欢白白惹大人生气,我当着她的面才不说这些呢。”
  “你这不是阳奉阴违吗?”老实人李逸开口了。
  孟安姗翻了个白眼,又拿了块饼子直接塞到了李逸嘴里:“你别说话了,吃你的吧!”
  李逸被塞了一嘴,本想瞪着眼睛说两句什么,但刚刚嚼了一口,芝麻的香味漫上鼻腔,肚子里就发出咕噜噜的叫声,这才发觉自己早就饥肠辘辘,便也顾不上说什么了,专心啃起了手中的胡饼。
  白若松见她吃得香,便也咬了一口。
  她是个标准的咸党,不咋爱吃这种胡桃仁为馅料的甜饼子,咬了一口以后便觉得兴致缺缺。
  “我也不是支持他把人处理掉,只是你们仔细想想,那副帮主可是个男人,凭啥做漕运分帮的副帮主,肯定是有些手腕的。这有手腕的人啊,往往心里狠绝着呢,这么当着他的面在他地盘闹事,保不准就像把妻夫二人一起处理了呢。”
  白若松听孟安姗这么一说,这才想起来她还在懵逼中,并不知道适才发生了什么,于是放下手中的胡饼,想了想,把事情言简意赅说了一下。
  “这么说那副帮主想收那男人当手下?”孟安姗果然感兴趣了起来。
  “他没这么说,这只是我的猜测。”白若松赶快澄清。
  “都给人家换了衣服,让人家站在自己身侧了,还能是什么别的意思啊。”孟安姗咂着舌摇了摇头,“那他这个妻主更危险了啊,男人不犯七出是不能随意休弃的,可这么大一个二流子妻主放在这里又是个巨大的隐患,怎么想都只有处理了这一条路吧。”
  白若松不得不承认,孟安姗这话虽然不中听,但的确是最有可能的一种猜测。
  那副帮主是现下虽然只是把那女人关起来了,但是谁又知道靠了岸,下了船,他会不会把人处理了呢?
  和一板一眼,一定要按照律令处理的易宁不同,白若松其实一直觉得,这个朝代的律令更多是为了维护封建礼教,有许多的不合理,所以有时候不按照律令来也没什么关系。
  但是很显然,不按照律令的情况里面,不包括擅自杀人。
  “杀人,特别是谋杀,是要处斩刑的。”
  “不不不。”孟安姗突然左右摇晃着她的食指,纠正白若松道,“正确来说呢,是杀人,被发现,是要处斩刑的。”
  白若松哑然,她眸光复杂地看着孟安姗,想说什么却又张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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