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松确定过她不会误了时辰,这才自顾自推门而出,穿着云头履的脚刚跨出一步,就提到了什么东西。
瓷制的青花小瓶倾倒在地,咕噜噜滚出去一截,瓶口那锦布包制的塞子绯红一片,格外显眼。
白若松静默片刻,从地上捡起那只青花瓷瓶,略略转动瓶身便看见上面贴的纸条上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行楷大字“金疮药”。
驿站外,只有检查行装的侍卫和在马车内等候的易宁,并不见云琼。白若松撩开帘子上了马车,和易宁大眼瞪小眼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孟安姗就从驿站内走了出来。
又一盏茶的功夫,似乎是人员到齐了,白若松听见在云琼的一声令下,车队出发。
之后的三天,云琼也再未离开过队伍,只三日后车队驶离平京一段距离,官道上的行人马车都变少了之后,才下车骑马赶路。
即便白若松只是个文人,耳力极其一般,还是能够听见靠着她这一侧的车厢外有着得得马蹄声。
白若松凝眸看了一会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终是忍不住撩帘望出去。
车厢外,果真如白若松想的一样,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云琼。
他今日换了一身雪青色的右衽圆领袍,袖口用护腕扎得紧紧地,利落又洒脱,腰配兽纹蹀躞带,侧身正挂着她送的那一枚双色海棠纹环佩。
白若松看呆了,在易宁的一身咳嗽下,这才赶忙放下窗帘,正襟危坐,四肢僵硬如铁。
“你适才在看云麾将军?”易宁的目光扫过白若松双颊那不正常的红晕,蹙起眉头惊疑了一瞬。但是很快,她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提点道,“他毕竟是男子,即便是……有异常处,你也不要这么盯着别人看,有失礼节。”
白若松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一颤,一言不发地垂下眼睫。
在他骑马赶路后,白若松才终于意识到云琼为什么一直坐着狭窄的马车,不骑他惯常骑的绯棕宝马——路上路过的行人,多多少少都被云琼的身形和脸部轮廓吸引了注意力,胆子大的甚至不顾护卫威胁的目光,走出很远以后还会回过头来眺望。
易宁冰冷自持,徐彣端庄温雅,都是通过春闱的读书人,满腹经纶,她们有教养,也有自己的矜持,不会像霖春楼那些醉鬼一样言行无度。可说到底,她们其实都透露过同样的讯息——云琼是有异的,是吓人的,是可怕的。
她们并不认为霖春楼的醉鬼或者别的什么人对云琼的诋毁时的看法是错误的,而只是觉得作为一个谦谦君卿,不可以这样恶毒的言语对待别人罢了。
就像刚刚在那车上,她看向云琼的时候,脸上带着的羞涩与恋慕表现得如此明显,即便白若松自己看不到,也能从涨红的脸颊处摸到,可易宁宁愿相信是自己看错了想错了,也不愿相信她是恋慕云琼的。
白若松悲哀地意识到,在这个世界认为云琼丑陋的,并不是大多数人,而是几乎所有人。
而云琼就像是习惯了一样,全然不在意,面不改色地骑在高头大马上,对别人目光那样敏锐的他此刻却冷硬异常,仿若一块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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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发现对不上,回去看看上一章,我大修过。没存稿了……
第11章
出平京第十日,一行人进入琰水镇,歇脚在驿站。
琰水镇靠江,渔业发达,船坞众多,云琼去港口勘察了一番以后,决定改道走水路。
原先的计划并没有走水路这一项,云琼与易宁二人对着舆图商议了许久。
白若松和孟安姗隔着屏风,不清楚二人究竟商议了什么路线。白若松自觉自己不了解疆域與图,也没兴致去掺和他们的谈论,倒是好奇心重的孟安姗一直探头探脑地在看。
日头尚早,有鸟雀啁啾,悬停在窗外枝丫上,瞪着圆滚滚的一双眼睛歪过头来同发呆的白若松对视。
不一会,李逸被唤了过去,得了命令出去寻找合适的渡船,易宁与云琼一前一后自里屋而出。
易宁天性清冷少话,路过白若松与孟安姗,视线从二人身上扫过,道:“准备准备,出发了。”
云琼虽然目不斜视,但路过她们的时候竟停了步子,唇一抿,开口道:“陆路不能走了。”
他似乎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甚明了,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们被人跟了好几日了。”
有外人在场,白若松不敢直接盯着他,只能看着他腰间挂在蹀躞带上的那一枚双色海棠环佩,在日光下玲珑剔透,似一汪碧水。
“奇了。”等云琼离开,孟安姗才眨巴着眼睛诧异道,“他这是在和我们解释吗?”
除了云琼那匹绯棕色的马,其余的马和马车都寄存在驿站,让太仆寺的人来处理。
白若松三人皆带着自己的包袱等在码头边,看李逸带着护卫和船家交涉,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船家便挥手示意人上船。
船只很大,除了她们一行人,还有许多别的船客。白若松粗粗一眼扫过去,看见有单独带着孩子的瘦弱男人,有并排而行下肢粗壮的女人,衣衫破烂抱着一个小包袱的夫妻二人等。
船不大,总共也就乘了百来人,白若松踩着木质的桥板跟随着登船。江边风大,颊边碎发被吹得乱舞,扫过鼻尖带来一阵痒意,她一脚跨上船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冷么?”
白若松诧异,一抬头,这才发现云琼就站在她侧面一臂的距离。他还是不看她,只是半垂着眼睑,面色平淡,好似刚刚说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这让白若松有些拘谨,她忍不住看了一眼他腰间环佩,又怕被人发觉,立刻收回视线,小声说:“不冷的。”
“嗯。”
云琼从嗓子里低低应了声,似乎点了点头,又似乎没有,白若松正踌躇不确定间,便见他拔脚离开了。
他本就生得高大,又是那样的面容,走过时船上的其他乘客想看又不敢看的目光像雨点一样砸在他身上,也没让他的脚步凝滞半分。
白若松突然又想,其实其他人看待云琼的观点又有什么关系呢,宝石是不用得到别人的认可的,因为它本身的光芒就是最好的证明。
船上的房间更少一些,最便宜的船票只能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屋子里,自己找块地方坐着休息。虽然大家兜里有钱,但不想太张扬惹来麻烦,因此定的房间是三人一间的。
白若松满心以为她们刑部司的三个人会被分到一块,和孟安姗在房间里等了一会,没成想最后是李逸抱着自己的包袱走了进来。
李逸是个一板一眼的小将,面容严肃,站在门口正正经经解释道:“公子说你们三个文人睡在一间,出事都没人搭手,所以遣我过来。”
孟安姗正在收拾床铺,闻言抬起头来,讶异道:“哎呀,我还成文人了!”
孟安姗是刑部司亭长,平日里除了跑腿通传消息,最大的任务表示负责刑部司的安全,严格来说,她是个芝麻小武官。
人有时候是很难控制下意识的错觉的。
就像盛雪城的城楼之上,白若松看见云琼回头的那一瞬间,第一反应是“他在看我”一样,这次,她的第一反应也是“他是在关照我”。
白若松明显感觉在脸上还是发烫,赶忙低头,假装忙碌地收拾自己的包袱,虽然其实根本没什么需要收拾,里面不过是几件换洗的衣物和油纸包着的新买的胡饼罢了。她的手在包袱里随意摸了几下,突然指尖碰到一个冰冷的金属物。
白若松浑身一僵。
她没有掏出来,用衣物隔着所有人的视线,食指指尖抚过正面的刻字,靠着字的形状确定好上下位置后,拇指蹭过半粒米厚度的侧檐,确定着上面的刻痕。
零……一……九……
十九号,和驿站那天晚上碰到的不是一个人。
什么时候,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时候放进来的,她竟然毫无察觉。
上次即便她也不曾察觉,可到底回想起来还是能立刻探出蛛丝马迹的,这次竟然无法确定是什么时候被塞的。
到底是……
“白娘子?”孟安姗从柜子里抱出自己的枕头,转头就看见面色惨白的白若松,奇道,“你晕船不成?”
李逸闻言,也立刻扭头看她。
“稍微有些。”白若松立刻把东西往衣服深处塞了塞,垂眸敛目,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弧度,就坡下驴道,“不过不要紧,不严重的,睡会就好。”
“那你赶紧睡吧。”孟安姗把枕头养自己的床上一放,拍得蓬松了一些,随后让出来给她,“来,你睡这个吧,我再铺就是。”
白若松立刻后退一步,两只手臂左右摆动出了残影。
“这……怎么行。”她翕动着嘴唇,结结巴巴道。
“这怎么不行?”孟安姗看着她。
“这是你铺的。”白若松说。
“我铺的怎么不能给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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