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可是……”刚要辩驳,忽觉不妥,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不对,今晚的一切都太巧合了。
  魏明德字字诛心,分明是想要坐实陆乘渊的罪名。无论蒋昀的死是否与他有关,若此刻说出尸体上的疑点,难保他不会暗中销毁证据。
  景瑄帝目光如炬,缓缓落在她身上,“南星,你可还有话要说?”
  薛南星倏然回神,郑重跪拜,“陛下容禀,发现尸首时民女就在现场,且民女通晓验尸之术。恳请圣上恩准,让民女详细查验驸马尸身。”
  不等景瑄帝发话,魏明德先温声道:“南星,有知砚查办此案,你还不放心吗?”
  “南星。”景瑄帝语气虽缓却不容置疑,“你如今身份不同,验尸这等事不该再沾手。此案朕自会命最好的仵作彻查。”
  “可是陛下……”
  “够了。”景瑄帝拂袖,“不必再说了。今日你们姐妹受惊不小,早些回府歇息吧。”
  薛南星跪地不动,只将头埋得更深了。
  薛茹心似察觉气氛不对,上前扶住薛南星的手臂,轻声劝道:“姐姐,王爷面圣后自会向陛下陈情,眼下若再坚持,反倒徒惹圣怒。不如先回府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
  四个字说来轻巧,可验尸之事最忌耽搁,每拖延一刻,关键证据便可能消逝一分。所谓“最好的仵作”,谁知何时能到,又是何人皆不可知。眼下尸体就在眼前,要她袖手旁观,实难从命。
  薛南星不为所动,朝地上重重叩首,“陛下明鉴!民女并非不信任魏大人,只是验尸讲究时效。民女曾随外祖父验尸不下百具,深知尸伤初验最是要紧,稍迟则变。驸马颈间扼痕初现,正是勘验最佳时机。恳请陛下准民女先行初验,待仵作到场,必当将所见如实转达。”
  少女的倔强坚韧落入帝王深不见底的眸中。景瑄帝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颤,眼底锋芒黯淡下来,然而只一瞬,这暗色便凝成更冷的寒霜,“知砚,送南星回府。”
  一道寒声落下。
  薛南星倏然抬头,眼底满是不可置信,“陛下?!”
  “南星……”魏知砚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可再驳。
  薛南星却恍若未闻,只是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身着明黄龙袍的男人。
  他负手端立,如刀削的脸上没有丝毫神情,然而周身散发的威严足以让人心头一震。
  只这一眼,她便确认了,她如何再怎么争取都没用了。
  因为这才是真正的九五之尊,是那个万人之上的帝王,而并非昨日那个和善可亲的,与她在御书房论“决而不绝”的温和长者。
  或许这才是君王真正的样子。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惊雷般劈进脑海:难道皇上已经知晓陆将军亲笔信函的存在?若圣上认定此信能揭露当年秘辛,那么对陆乘渊的猜忌便再难消弭。她从不怀疑帝王对陆乘渊的愧疚与怜惜,但她更不能忽视一个君王对自己皇位的在意。
  她竟险些忘了,眼前这位勤政爱民的君主,亦是当年手刃兄长,不惜引狼入室与敌国串通的勤王。伴君如伴虎,帝王的疑心谁都不敢赌。
  若让他知晓这封可能令陆乘渊倒戈的信件存在,最稳妥的做法,便是在局势失控前,先削去陆乘渊的权柄。
  那么这一切,就都能说通了。
  她不确定是蒋昀还是魏明德暗中挑拨,但几乎可以确信,她不能再完全毫无保留地相信景瑄帝能保住陆乘渊了。
  薛南星终是不再言语,伏地而拜。
  第125章 了断本王娶了一位妻子,将整颗心都给……
  皇宫到平康坊的路途实在太短,短到薛南星还未能将今夜这接二连三的变故理出个头绪,马车便已在青石板上碾过最后一个弯,稳稳停驻。
  “到了。”魏知砚的声音温和如常,“夜已深,你且好生休息。待我处理完手头的要务,便来看你。”
  薛南星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目光沉沉地望向他。一旁的薛茹心似有所觉,适时开口,“魏大人,既已到府,民女便先行告退了。”又转向薛南星,“姐姐,我先进去了。”
  待薛茹心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府门内,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知砚……”薛南星终于开口。
  唤的既不是魏大人,也不是知砚哥哥。
  这两个字悬在夜色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重量。
  魏知砚眸光微动,将她微凉的指尖拢入掌心,“我知你心中所虑。你放心,京兆府的仵作虽不及你精通,到底也替衙门办过不少案子。待明日验尸完毕,我亲自将验状带来给你过目。”他拇指在她手背轻轻摩挲,“若仍有疑点,再设法让你暗中复验,可好?”
  薛南星眼中倏然亮起一簇光,可很快这光又黯淡下来。
  且不说魏知砚是否可信,即便他真的拿了验状来给她也远远不够。
  薛茹心分明在殿内瞥见一道黑影,若真是陆乘渊,他既已离开,为何又要冒险折返?何时折返的?蓬莱阁中各殿,为何单单只撷芳殿没有侍卫夜巡?侍卫、宫人,他们的证词才是关键。因此,光看验状还不够,蓬莱阁所有人的口供、现场痕迹的勘验
  记录都得看。
  可是景瑄帝方才的态度分明是不准允自己碰这案子,那么眼下唯一能接触这案子的途径就只有魏知砚了。
  她不确定魏知砚是否知晓其父的阴谋,也不知他对陆乘渊还存有多少儿时情谊。但有一点她很清楚——
  若能让他多信一分她的“情意”,他对陆乘渊的敌意便会少一分。那么,她所有对这案子的坚持都只是出于一个负心之人的愧疚,以及一个仵作对真相的执着。如此,她获取案卷的机会才能多一分。
  思及此,薛南星轻轻“嗯”了一声,“其实我如此坚持想查这案子不为别的。”
  魏知砚握住她的手紧了紧。
  她抬眸望进他眼底,忽而问道:“知砚,你为何不问我今夜去撷芳殿做什么?”
  魏知砚寥落地笑了一下,“你若愿说,自会告诉我,不是吗?”
  薛南星道:“其实你知道我是去找昭王的。”
  魏知砚眸色暗了暗,没有应声。
  薛南星又道:“但是你不确定我去找他所为何事,对吗?”
  魏知砚只是摇头,神色难辨。
  薛南星慢慢将手收回,自袖囊中取出那枚桂花香囊。
  “这是……”魏知砚眼尾一颤。
  “王爷入琼华殿时戴在腰间,你怕是已经见过了。”她将香囊托在掌心,“宁川时他赠我的。那时你也送过我一个,可是我没拿。其实……”
  “其实你已收了他的。”魏知砚声音微哑。
  薛南星点了一下头,又摇头道:“确切来说,是我收下后,又绣了个字还赠于他。”
  她低垂着眼睫,声音渐低,“所以即便知道与你有婚约在先,那时也不敢再收你的香囊。”
  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薛南星指尖收紧,“不过今夜,我去要回了这个香囊,算是做个了断。可王爷他……”喉间哽了哽,“终究是我负他在先,他的怨怼理所应当。但他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眼睁睁看他蒙冤。”
  魏知砚默了一瞬,“我明白。你放心,此案我必当竭尽全力。”话虽这么说,可他的目光却始终定在她手中的香囊上。
  薛南星比谁都清楚,这枚香囊一日还在,便永远是扎在魏知砚心头的一根刺。于是,她把心一横,她突然攥紧香囊,拽着魏知砚跳下马车,朝长街尽头的河岸飞奔而去。
  ……
  河风扑面,薛南星在堤岸站定。魏知砚气息未匀,“你来这里做什么”
  薛南星自唇边绽开一抹释然的笑,“做个了断!”声音清亮如碎玉。
  她弯腰拾起一块卵石,那石子在她掌心颠了颠,随即被塞进香囊。河面波光粼粼,映着月色在她眼中跳动。
  她抬手,五指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倏然松开……
  “南星!”魏知砚蓦地一怔,忙探身去抓,却只扑到一缕夜风。
  可到底是晚了一步,那抹月白坠下,转瞬便被黑沉沉的河水吞噬。
  他转身看向她,“南星,你不必这样,我并非不信……”
  未尽的话语被薛南星的指尖轻轻封住。
  薛南星轻叹道:“我知道你是信我的。只是我的心太小,有些人有些事就是非此即彼,容不下太多。”
  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浅浅阴翳,她咬唇道:“既蒙陛下赐婚,这颗心到底是放不住了,不如先给了你去。”
  魏知砚呼吸一滞。
  见她的每一眼他都记得,或恭敬疏离,或冷静自持,或倔强执拗,饶是前日檐顶那短短一拥,也不过是醉了酒,露了些不真实的朦胧醉态。
  但此刻的她是清醒的,长睫低垂,如蝶翼轻颤,俯眼望,颊边飞起的红晕比晚霞更动人。
  “南星……”魏知砚再难自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如论真相如何,此案一旦了结,我们便完婚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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