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皇祖母永远都是二八佳人。要孙儿说,明日这哪是寿宴,分明就是闺阁小姐的及笄礼!”那清朗跳脱的声音,薛南星再熟悉不过了,正是凌皓。
  “小猢狲,连你皇祖母的玩笑都敢开。”年迈的女声笑骂道,语气里满是宠溺,“你看看你,都这般年纪了,说话还没个正形。哀家看啊,得赶紧给你找个世子妃好好管教管教。”
  “别别别!”凌皓连连讨饶,“孙儿现在逍遥自在得很,才不会这么想不开,娶个母老虎看着自己。再说了,那些世家贵女又娇气得很,整日要人哄着,流云渡的姑娘嘛,美则美矣,太过温顺无趣。就算真要娶个母老虎——”他似撅了撅嘴,“那也得是孙儿心甘情愿看对眼的才行。”
  “照你这般说,娇纵的不可,温顺的也不要。”太后笑着追问,“那你究竟要娶个什么样的?”
  “娶个……”凌皓一时语塞,支吾半晌,索性耍赖道:“若遇不着合心意的,我、我宁可终身不娶!”
  “胡闹!”太后轻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
  几句话听下来,薛南星已行至栈桥一头。
  徐嬷嬷转身低语,“老奴先去禀告太后,您且先等等。”
  薛南星微微颔首。
  从栈桥走去水榭还要一段距离,却因着此处临风,薛南星虽无意偷听,可水榭里几人的声音愈发清晰起来。
  凌皓的声音忽然一顿,带着几分促狭,“表哥年长我许多都未成家,要娶也该他先娶。”说完似乎看了谁一眼,又道:“薛小姐,你说是不是?”
  原来薛茹心也在。
  只听她轻声细语道:“王爷的婚事,岂是臣女能妄议的。”
  凌皓正要再开口,太后已先一步截住话头,“一码归一码,你表哥的事哀家自有主张。”语气忽转温和,也不知在对谁说,“你且宽心,哀家说过的话,断不会食言。”
  “什么话?”凌皓不依不饶地凑近,嗓门丝毫不减。
  只听薛茹心岔开话题,“世子方才所言倒有一句不假,太后这两日气色确实愈发好了。”
  “说来也怪。”太后舒展了下筋骨,“这两日身子轻快不少,连精神头都足了。”
  这么三言两语下来,方才的话头便也换了。又或许凌皓本就无心追问,只因他的目光忽地被栈桥尽头那抹淡青身影攫住。
  水榭里的谈笑声突然停了,里头传来凌皓难掩雀跃的声音,“可算来了!”
  薛南星一怔。他这是在等自己?想必这几日京中流言四起,这位世子按捺不住好奇,特来一探虚实。她敛眸笑了笑,也不知待会凌皓见着自己这身装扮,还认不认得出来。
  然而她尚未等到太后传唤,眼前猝不及防跳出一道身影。
  鎏金衣带在眼前一晃,一道清朗的声音落至耳畔,“你便是近日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薛家大小姐?”
  薛南星低垂着头,规规矩矩福了一礼,“民女见过世子殿下。”
  声音落下,那身影蓦地一僵。
  薛南星这才慢慢抬眸,挑眉看向凌皓,“世子,昨日才见过,今日便认不出了?”
  她这一抬眼,震撼力绝对不亚于惊雷劈落。
  只见凌皓双眼顿时瞪大了,嘴巴大得几乎可以塞下个鸡蛋,整个人如泥塑木雕般定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薛南星早知他会震惊,却不知他会震惊至此,不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世子?”
  凌皓的嘴终于在这两个字音中阖上了,喉结几番滚动,唇瓣开合数次,终是挤出三个字,然而这三个字却是——
  “母老虎?”
  薛南星:“嗯?”
  不等她反应过来,臂间忽地一沉,身侧又多了道窈窕身影。
  薛茹心踏着白玉栈桥款款而来,亲昵地挽起她,笑语,“姐姐快些,太后娘娘都等急了。”
  薛南星应下,顾不得再看凌皓,随她向水榭行去。
  这水榭临水而筑,四面临风,中央设着张梨花木圆台,四周错落摆着五六张绣墩。台上层层叠叠摆满了时令消暑的精致茶点,清香扑鼻。
  薛茹心笑吟吟将薛南星引至座前,“太后,姐姐来了。”
  “民女拜见太后娘娘。”薛南星端端正正行了个福礼。
  “好孩子,快过来。”太后抬手招了招,“让哀家瞧瞧。”
  薛南星走上前,见徐嬷嬷奉来绣墩置于太后身侧,便也不推辞,道了声多谢便坐下了。
  清风徐来,吹动她鬓边碎发,桂枝玉簪在光影间若隐若现。
  太后温热的手掌轻轻覆在薛南星手背上,目光慈祥地端详着她,“这眉眼,活脱脱就是青玄的模样。哀家当真是老眼昏花,上回小满宴就该认出来的。”
  薛南星心头微涩,“是民女有意隐瞒,请太后恕罪。”
  “傻孩子,这有什么罪不罪的,不知者不罪。”太后轻叹,“哀家听皇帝说,当年程大人也活下来了,只是后来……这些年苦了你了。”
  念及外祖父被害之事尚在查证,不宜多言,薛南星只宽慰道:“外祖父走前将一身本事都教给了民女。后来进京路上也有同乡照应,不算太苦。”
  “还说不苦。”太后指尖抚过她泛着青紫的指甲,心疼道:“哪家姑娘会做这等辛苦营生?从前不得已便罢了,往后啊……”她拍了拍薛南星的手背,“就安心当你的薛家大小姐。”
  薛南星点头,“民女谨遵太后教诲。”
  这般的客气疏离落入太后眼中,“你小时候可是追着哀家喊‘祖母’的,如今倒生分了。”说着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哀家就爱听你唤‘祖母’,就像未晚、云初他们那样,都是哀家的好孩子。”
  薛南星迟疑了一下,不是不愿唤这声“祖母”,也并非顾忌礼数,只是……
  她抿唇一笑,“王爷和世子殿下唤您皇祖母,若我贸然唤您祖母,叫皇上听去了,我怕是要再死一回了。倒不是惜命,只是怕还没能好好孝敬您呢。”
  虽是推拒之词,太后却听得眉开眼笑,尤其见她改了自称,更是欣慰,“你这张小嘴啊,从小就最会哄人。”说着目光掠过她肩头,看向薛茹心,“还有茹心,都是贴心的好孩子。”
  视线最后落在最远处,故意板起脸,“就数那个混小子最没良心,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个巴巴地跑来说要陪哀家用膳,那便是破天荒了。”
  此刻,被点名的那个“混小子”却仍呆若木鸡,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还能想什么,脑中无非是一阵接一阵的惊雷,一次又一次的恍悟,最后暗自捶胸顿足好一阵,才堪堪止住满腔无法排出的懊恼和苦闷。
  薛南星循着太后的目光回头看一眼凌皓,不由掩唇笑了笑。
  凌皓涣散呆滞的目光突然一颤,却不是回神,而是染上几分惶然,仿佛多看一眼,胸腔里躁动的火苗就会烧穿喉咙。
  不见的三魂终于归位,他豁然起身,草草行礼,“皇祖母,孙儿突然想起来还有急事,今日就不陪您用膳了!我、我先走了。”
  薛南星回首瞥见凌皓这副模样,不由以袖掩唇。
  凌皓仓促地瞥了薛南星一眼,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薛南星以为他要道别,刚要开口,却听“哐当”一阵巨响——只见他像是见了鬼似的,一手扶着撞疼的腰,一手揉着磕到的膝盖,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
  水榭内众人目瞪口呆。
  倒是太后见怪不怪,“哀家早说这皮猴坐不住,好像哀家西华宫的饭菜会要了他的命似的。”
  薛茹心掩唇笑道:“世子许是真有急事。今日有姐姐陪着,太后可不能再推说没胃口了。”
  “知道了。”太后笑着指向薛茹心,“南星,你瞧瞧你妹妹,这些年倒叫这丫头管起哀家来了。”
  谈笑间,宫人们已撤去茶点,在水榭中央摆上午膳。
  水榭周围三面树荫遮蔽,清风徐徐还算舒爽。待用罢午膳,又陪着太后说了会子话,徐嬷嬷便端着药盏过来了。
  薛南星记得此行目的,待太后接过药盏,便顺势问道:“太后近日身子可好些了?”
  太后接过青瓷药盏,轻啜一口道:“这几日倒真有了些精神头。”转头笑问徐嬷嬷:“阿琴,你说是不是自从听闻南星还活着的消息,哀家这病就好转了?”
  徐嬷嬷仔细将蜜饯碟子往太后手边推了推,“老奴记得真切,就是四五日前得了信儿。药方未变,可太医来请脉时,直说脉象平和了许多。”
  太后笑道:“莫不是这世间还真有什么相思病?”
  薛南星面上陪着笑,心里却一紧。四五日前,正是陆乘渊将她“死而复生”的消息传回京城之时。这其中蹊跷不言自明:有人想借太后的病势,将朝局困锁在京城。可若真如薛茹心所言,西华宫的膳食熏香皆已查验,既非单物有毒,又非两相冲克,那便只能是三种或更多。
  正思量间,见太后服完汤药,正从徐嬷嬷手中接过一枚蜜饯。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