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见过公公。”“薛南星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那公公见她行礼,眼中笑意更深,连连点头,“大小姐客气了。”
  这声“大小姐”实在亲切,薛南星总觉得似曾听过,心中涌起一阵暖意。
  可又没等她再开口,耳边再次响起那道唯恐别人听不到的呼唤:
  “星儿——!”
  薛南星浑身一颤,循声望去。只见一众护院小厮里钻出个珠光宝气的脑袋,金钗玉簪在朝阳下晃得人眼花,她竟被刺得睁不开眼,举手搭在眉梢。闭目半刻,再睁眼时,方氏已扭到跟前。
  “星儿啊——”又是一声让人头皮发麻的称呼,下一刻,薛南星未及放下的手便被合入对方掌心。
  方氏堆笑道:“这位可是宫前殿的张总管,奉了皇上口谕,特意来接你的!”
  薛南星这下算是知道了。难怪方氏这般殷勤,原来这位大珰还不是普通的大珰,而是皇上跟前的人,是宫前殿的内侍总管。
  她按下心头疑惑,又向张公公深施一礼,“有劳张公公了。”
  张公公含笑将拂尘一甩,道:“皇上特意嘱咐老奴,除了接大小姐入宫,还让带了些日常用度来。”他环视院落,“不过这院子到底还是小了些,暂且先搬进来这些。其余的……”
  “其余的婶娘先替你收着了!”方氏抢声道。
  张公公笑意微敛,目光转向薛南星,似在等她示下。
  薛南星看一眼满院的人,几乎人人脚边都搁着一两件大箱子,粗略估算,少说也有十好几个。她咽了啖口水,“无功不受禄,这……”
  “大小姐言重了。”张公公温声打断,“无功不受禄那是朝臣们的说法,大小姐就不必推辞了。”言下之意,她与皇上之间,原就不必论这些。
  的确,她是女子,不涉朝政,又谈何功禄?只是这满院子的赏赐,属实太夸张了。
  她又瞥了一眼,暗道:太夸张了。于是道了声谢,转而对方氏道:“只可惜我这院子……”
  不必等她将话说完,方氏已然会意,面上默契地堆出为难之色。
  方氏拍了拍薛南星的手背,“是二婶考虑不周。只想着你或许念旧,就安排在这院子里了。忘了我们星儿如今可是大姑娘了,该有个像样的住处。”她抬手遥指,“西南边还有个闲置的别院,婶娘这就命人打通了。只是这些东西……”
  “那就有劳二婶先代为保管了。“薛南星接话。
  张公公瞧着二人一来一往,便也看破不说破,微微笑道:“大小姐还是同儿时一样。”
  薛南星一愣,转眸却见张公公将拂尘轻扬,指着一名内侍道:“东西拿过来吧。”
  这时薛南星才注意到,一名年轻内侍手捧着一个约莫三寸见方的锦盒。待内侍走近,张公公看了眼薛南星,温声道:“皇上体恤大小姐此前男装面圣实属无奈,但今日入宫不宜再着男装。”
  说着,他指尖轻挑,锦盒应声而开,一支桂枝纹白玉簪静静躺在绛色丝缎上,“还请大小姐换上女装后,戴上这个。”
  “这是……?”薛南星不解。
  张公公没有直接答,只道:“皇上御赐之物。”
  一旁的方氏眼神一暗,眼珠转了转,突然上前接过锦盒,“时候不早了,来,星儿,二婶替你梳妆。”
  说罢,她一面吩咐人引张公公一行去前厅用茶,一面指挥仆役将满院的箱笼搬往南院,自己则不由分说地将薛南星拉进屋,按在了梳妆台前。
  方氏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支桂枝玉簪,对着窗棂透进的晨光细细端详。簪身在光线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她不禁轻叹:“到底是御赐之物,这玉质、这雕工……”她说着,将簪子搁在一边,“来,二婶给你挑身相配的衣裙。”
  正说着,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一个尖细的声音隔着门扉道:“薛夫人、薛小姐,公公让奴婢来传话,说是御赐的簪子,需得配御赐的衣裙才妥当。”
  “这是自然,自然是要用御赐的……”方氏嘴上应着,忽想起什么,扭过头对薛南星挤了挤眼,示意她安心等着,随即快步上前拉开房门,“这位公公,瞧我这记性,方才竟忘了取衣裙,都一股脑儿先搬去南院了……不碍事不碍事……我这就随您去取,怎敢劳烦公公……”声音越飘越远,似乎真的去取了。
  方氏的声音一停,整个世界便安静下来。难得片刻清静,薛南星揉了揉被吵得突突疼的太阳穴,目光落到那只桂枝簪上。
  这一看才发现,玉簪并非新制。她拿起玉簪,只见宝石做的花瓣耀彩夺目,可细看簪头桂枝纹路间,藏着几道几不可见的细痕,白玉虽依旧温润,却已失了新玉的锐光,显然有些年头了。
  她忽然忆起崔公公曾提及,皇上当年还是勤王时,曾经属意于母亲。再联想方才张公公待她的慈爱神色,以及陆乘渊说过皇上对青峰崖之事后一直心存愧疚……种种迹象串联,她心中豁然。
  这簪子,怕是旧物。
  皇上大约是在弥补什么。或许让心怀愧疚之人亲眼见到她平安无恙,便是最好的慰藉。
  想到此,她便不再多虑,皇上赐什么便穿戴什么吧。
  不过片刻,方氏便抱着一个雕花木匣匆匆返回。薛南星换上那身御赐的衣裙,簪上桂枝玉簪,任由方氏在自己脸上细细描画起来。
  约莫半个时辰后,方氏终于搁下手中的胭脂笔。
  她望着薛南星的脸,一时竟怔了怔,半晌才张了张口,却没想出个合适的词。最后索性一把抓过铜镜塞到薛南星手中,“你瞧瞧。”
  铜镜里映出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容,薛南星自己也稍稍愣了一下。她已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施过粉黛,饶是之前在何茂的别苑假扮柳烟儿,也只是描了眉,点了颗朱砂痣而已。而眼前这张脸太不一样了。
  发髻挽得简约却不失精致,一支桂枝玉簪斜插其间,与妆容相得益彰。唇上朱色浅淡,反而衬得杏眼愈发清亮,眼尾轻轻上扬,勾勒出恰到好处的妩媚,双颊薄施胭脂,又添几分少女的娇憨。
  最令她意外的是,方氏虽在首饰搭配上品味堪忧,这梳妆的手艺却出奇地精妙。
  方氏见她出神,不由笑道:“如何?二婶这梳妆的手艺可还入得了眼?”她语气里带着几分自豪,“茹心那丫头,从小到大就没夸过我这个娘亲什么,唯独这梳妆的功夫,她倒是心服口服。”
  薛南星抬眸,竟从方氏含笑的眼底捕捉到一丝落寞。恍惚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方才方氏为她梳妆时,或许真的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她轻轻放下铜镜,诚心道:“多谢二婶费心。”
  方氏笑意更深,目光落在她的衣裙上,“来,再看看这身衣裳。”说着牵起她的手,引到角落的落地铜镜前。
  这袭衣裙是她喜欢的淡青色,素雅大方,方才方氏拿出来时她就很喜欢。此刻在镜中细看,才发现裙摆处还暗绣着疏落的竹纹。女子衣裙多绣牡丹芍药,鲜少用这般清雅的纹样,若非裙裾翩跹,倒真有几分书生袍的韵味。
  “怎么样,可还称心?”方氏问道。
  薛南星点头,眉宇间旋即又闪过一丝疑惑,“只是这衣裳……似乎不是新制的。”
  “你前两日才回京,就算皇上早得了信儿,底下人连夜赶制也来不及啊。”方氏不假思索道:“这身衣裳一看便是命人在民间采买的成衣。那些绸缎庄里的好料子,放上个三五年也是常有的。”
  方氏答得周全,薛南星也觉得有理,便不做他想,随方氏一同出了房门。
  *****
  进宫的路是薛南星第二回走,上一回是陆乘渊带着她,彼时要与他假扮有断袖之癖,一路忐忑不安,谁曾想,这一扮竟扯出后头这许多事,假戏也成了真。
  也不知他眼下在做什么?可曾问过那画轴的事?才过了一日,白先生应该还没能重新打开。经过昨夜,魏知砚想必已确信她会应下那门亲事,只是不知他会不会去找蒋昀,将账本给他。想来这事还得再与蒋昀确认才行,务必要在白先生重启画轴前拿到解药。
  脑子思绪飞转间,张公公的声音突然打断沉思,“大小姐想什么呢?”
  薛南星猛然回神,抿唇摇了摇头,“没什么。”抬眼时,发现御书房已近在眼前。
  张公公温声道:“皇上刚下早朝,眼下正在德政殿议事。大小姐且在此稍候,想来不会太久。”
  “有劳公公。”薛南星微微颔首。
  张公公交代完便躬身退下,只留一个小太监在旁伺候。
  张公公虽说快了,可朝堂议事哪有个准时候。日头渐渐爬高,薛南星站得头晕目眩,只觉脸上的脂粉都要被晒化了。
  她不想面圣时顶着张大花脸,于是转头对一旁的小太监道:“这位公公,我昨夜没歇好,这会儿实在乏得很,怕待会儿御前失仪。不如您去宫门外守着,若见圣驾,行礼时唱得响亮些。我嘛……”她指了指不远处的紫藤花架,“先在那儿稍微歇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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