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画!?
  薛南星面上虽不露声色,心中却蓦地一怔。她与陆乘渊对视一眼,旋即问道:“你手上这是……?”
  李远平如梦初醒,轻抚包袱道:“是月娘生前最珍视的画作。原想着...若见不到她最后一面,便托大人将此画与她同葬。”他顿了顿,声音哽咽,“如今能亲手交给她,最好不过了。”
  薛南星指了指那包袱,“能否让我看看?”
  李远平虽面露疑惑,却未多作迟疑,解开包袱取出一卷画轴递来。
  薛南星徐徐展开画卷——但见峭壁嶙峋,断桥横亘,山雾缭绕间隐约可见猎户小屋。
  一时间只听得李远平道:“这是月娘亲手绘的远州景致。”
  竟是挂于他书房内室的那幅画,而不是《碎玉图》。
  薛南星想深一层又觉得不该,当年月娘曾从张府书房带走的书画不在少数,李远平岂会不知?她当即追问:“先生可还记得,四年前月娘曾带回一批书画?”
  李远平回忆片刻,“确有此事。那时初到宁川筹建书斋,自然是要添置一些书画的,可彼时银钱拮据。我本想着自己画一些,可有一日月娘说遇到大户人家清理仓房,扔了不少书画,她便拾了一些回来。虽非名家手笔,但画工精巧,我便暂存于仓房。”他眉头渐蹙,“可蹊跷的是,不出几日那仓房竟莫名起火,那些画烧得一幅都不剩了。”
  薛南星心下一沉。烧了?从张府里刚搬出来就被烧了,哪有如此巧合之事。
  可她一时想不通是何人所为,略一沉吟后,又问道:“先生可还记得其中有一幅《碎玉图》?”
  李远平眼中闪过一丝恍然,“确有此画。那幅画虽非名家手笔,但其意境深远,因而记忆犹新。”
  “画中意境?”薛南星眸光微动。
  “画中绘有两位年轻男子。”李远平回忆道,“一人锦衣华服,一人身着囚服。二人各执半块玉蝉佩,玉面朝外,正是‘宁为玉碎’之象。”
  薛南星与陆乘渊对视一眼——正是玉蝉昆仑佩的形制。
  “蝉者,变于污秽中,寓高洁之意,又因其蜕壳重生,象征轮回不息。”李远平继续道,“画中二人碎玉明志,题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暗含破而后立之志。”
  陆乘渊若有所思,“本王曾闻言,康仁三年的‘清田变法’,尚在刑部任职的程老曾因力主改革而下狱。后得魏大人求情,以官爵相抵,才换得程老出狱。”他目光微沉,“如今看来,这《碎玉图》所绘,或许正是当年二位大人碎玉明志、共谋变法的场景。”
  薛南星想起外祖父生前的确曾提及过年轻时的牢狱之灾,如今想来,这枚玉蝉昆仑佩早在数十年前就已一分为二。
  外祖父珍藏的半块后来传给了母亲,最终又辗转到了景瑄帝手中。而另外半块……她心头一震——魏太师!外祖父临终吞下的那半块,必是魏明德之物!
  难怪张启山要将东西藏在这幅画中,只可惜如今画已成灰,玉佩亦无法作为指证魏明德的铁证了。
  薛南星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才勉强压下胸中翻涌的愤懑。
  “说来那画还有个古怪之处……”李远平突然道。
  李远平道:“那《碎玉图》虽画工平平,装裱却极尽考究。尤其是画轴,材质特殊,火烧不毁。”
  火烧不毁!?
  薛南星听此一言,眸光一凛,“那画轴可还在?”
  李远平点头,指向她手中,“便是这个。”
  薛南星指节蓦地收紧。她方才未曾留意,此刻细掂之下,这画轴果然比寻常的要沉上几分。
  陆乘渊眸光一凝,接过画卷仔细端详。片刻后,他指尖点在画轴一端,“是十字锁。”
  薛南星倾身看去,只见那画轴末端并非寻常的浑圆形状,而是在圆形中暗嵌着一个精巧的十字凹槽。
  这机关做得极为隐蔽,若不细看,几乎与普通画轴无异。
  陆乘渊道:“十字锁由玄铁铸芯,锁芯精巧,且每套锁芯构造不同,需由制锁人用特质钥匙解锁。”
  “那强行砸开呢?”薛南星问。
  陆乘渊缓缓摇头,“若没猜错,此轴内藏腐水,若强行破开或开锁方式有偏差,顷刻便能蚀尽画中物。”
  薛南星目色一沉,“如此说来,若寻不到制锁之人,这画轴便打不开了?”
  “或许可带回京中一试。”陆乘渊忽而抬眼,“你可还记得你初进大理寺那日遇见的白老先生?”
  沉沉目色骤然点亮,薛南星诧然道:“他会解这锁?”
  “嗯。”陆乘渊颔首,“你有所不知,白老先生精研天下奇锁,这‘十字锁’我也是从前听他提过才知。”
  薛南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陆乘渊见状,低声问,“可是有什么问题?”
  确实蹊跷。虽说如今有了新的线索与指向,可薛南星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左思右想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从某个时刻起,她走的每一步都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推着。
  先是找到张启山,他却突然服毒自尽,本以为断了线索,却又从长命锁中得到先帝遗诏的指引;她正愁着如何找到遗诏,李远平便适时送来这幅画;如今十字锁难解,却偏巧陆乘渊身边又有一位亲信精研这类奇锁。细想一层,这一路追查下来,看似处处碰壁,实则却又十分顺利。
  不,是过于顺利。
  她凝视着手中画轴,一个令人脊背生寒的念头骤然浮现——这机关重重的画轴里,装的当真是先帝遗诏?亦或是其它?
  薛南星在心里将所有可能权衡掂量一遍,已是另有盘算。
  她倏然抬眸,却只轻描淡写道:“没事,一切待回京再议。”
  第106章 惩罚“但儿子有一事相求。”……
  比薛南星与陆乘渊早三日抵京的,还有赴宁川办案的京兆府少尹魏知砚。
  这位素来雷厉风行的少尹大人,此番不仅亲自押解外逃两年的采花贼归案,更在半日内便审结了这桩悬宕已久的案子。结案后,竟破天荒地递了告假折子,径直回了魏府。
  外人只道是寻常休沐,魏府的下人们却瞧出了端倪——自家这位二公子,此番归来竟似换了个人。
  一来,自入仕以来,二公子从未告假。前些
  日子额头带伤,尚且夤夜在府衙批阅卷宗;如今案子办得漂亮,反倒主动休沐,实在蹊跷。
  若说是舟车劳顿倒也说得通,可这二来……
  二来,魏知砚回府后,便将自个儿锁在房中,再没出来过了。
  起初有仆役叩门询问,里头寂然无声。后来奉了老爷之命硬送吃食进去,竟连人带食盒被掀了出来。要知道二公子素来温润如玉,便是对最低等的杂役也从未红过脸。这番出京办差归来,竟似变了个人似的。
  魏知砚所居的东院里,张嬷嬷盯着丫鬟们端出的饭菜直叹气,这已是今日第三回原封不动地撤下来了。她在魏府伺候了十余年,二公子自幼的饮食起居都是经她的手,何曾见过这般情形?
  “一个个都打起精神来。”她正待训诫这些小丫鬟们要格外仔细着伺候,廊下忽地传来一道沉冷的声音:
  “公子还在房里?”
  张嬷嬷后颈一凉,转身见竟是老爷负手立在月洞门外,玄色锦袍上金线绣的仙鹤在暮色中森然欲飞。她慌忙紧走几步上前,福身道:“回老爷的话,自前日从衙门回来,二公子就将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两日未踏出一步。”
  魏明德目光掠过几个丫鬟们手中原封未动的食盒,眉心微蹙,“还是粒米未进?”
  张嬷嬷绞着帕子,欲言又止,“饭食确实未动,只是……”她声音渐低,“公子要了酒,已经饮了三坛……”
  “混账!”魏明德厉声一喝,满院仆役霎时跪了一地。
  张嬷嬷伏地颤声道:“老奴该死!可二公子说若没有酒,便连水也不肯沾一口。老奴实在不忍看他这般作践自己,这才......”
  其实这满院子的酒味魏明德岂会闻不到,他居高睨视跪在最前头的张嬷嬷,忽而开口,“老夫没记错的话,你在魏府当差有些年头了?”
  张嬷嬷额头抵地,不及细想便答道:“奴婢是康仁十一年进府的,打从二公子垂髫之年就伺候在侧,到如今整十二年了。”
  “他们呢”魏明德冷眼扫过地上跪伏的众人。
  嬷嬷稍一思量,“回老爷的话,二公子念旧,不轻易换人,这些丫头小子们,除了那两个十三四岁的刚进府,其余的最少也伺候了五六年。”
  魏明德负手望向庭院,叹道:“是啊,你们一个个伺候得久了,倒把主子的话当成了圣旨。”
  他突然转身,衣袂带起一阵寒风:
  “来人——”
  声音不疾不徐,没有一丝温度,“每人三十大板,就在这院中行刑。若还不见人出来,便四十、五十地往上加,打到直到他出来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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