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伤心过度,气血逆行,血崩而亡。”清冷的声音径自掐断他的话。
  李远平一下怔住了,整个人止不住发抖。
  他像不愿相信,拖着身子爬起身,想要将说话的人驱赶,刚站起来却一下跌跪在地,膝头直直磕在酒壶上,酒壶碎开,瓷片扎入膝头,传来一阵剧痛。
  可这皮肉之痛,又怎及心头万分?
  泪水一下滚落,肺腑与喉间都一阵刺痛腥甜,李远平仰头看向房梁,胸口几起几伏,喉间溢出阵阵暗哑的悲鸣,最终化作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
  那声音似要扯碎五脏六腑,将满腔爱恨、无尽悔痛都宣泄出来。
  陆乘渊眼尾微不可察地一颤,声音却依旧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讥诮,“人活着时不知珍惜,死了流泪又有何用。”
  李远平死死揪着心口的衣襟,手指颤抖地指向他,“你不懂!若你知道你最爱的、最信任的人一直在骗你,你还能这般轻巧地说原谅吗?”
  陆乘渊听了这话,只觉得可笑,然而这丝讥笑却是转瞬即逝,而后他一字一顿道:“比起欺骗,什么都没有她的命重要。”
  什么都没有她的命重要。
  是啊。
  一句话如惊雷劈开混沌——他怎么会忘了?怎么能忘了?任何人、任何事哪里有她的命重要,她有了身孕,如何能承受接连的打击。
  李远平突然止住抽泣,而后像魔怔一般,眼神涣散地喃喃自语,“是我,是我害死了她……我还害死了我们的孩子,我……”
  话音戛然而止,他猛地抓起地上的瓷片,动作决绝地往颈间划去。
  “铮!”
  一丝灼芒自他袖间一闪,手中碎瓷应声落地。
  “悔?”
  陆乘渊走到李远平跟前,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要赎罪就好好活着,每日睁眼都记得,你是亲手杀了他们。”
  李远平仿佛被这句话当胸贯穿,颓然跌坐在地。
  微弱的灯火在穿堂风中明灭,屋内陷入死寂。
  良久,陆乘渊漠然转身,“明日酉时,灵光寺后山。”
  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等等——”地上传来嘶哑的一声,李远平仰起脸,“月娘……可曾留下只言片语?”
  陆乘渊脚步一滞,却并未回头,“没有。”声音顿了顿,染上几分涩然,“但她本可离开宁川,是为你,才留在这是非之地。”
  第103章 成亲(上)“陆未晚,我们成亲吧!”……
  暮色渐沉,陆乘渊刚踏出远芳书斋的门槛,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快步走来。
  “王爷”无影显然没料到会在此相遇,脚步一顿。
  陆乘渊扫了眼他身后空荡的街道,单刀直入,“人呢”
  无影立即会意,抱拳禀道:“程公子执意让属下先来书斋寻李先生。他说……”略一迟疑,“何大人定会亲自送他回客栈。”
  陆乘渊微微蹙眉,“何茂”
  无影低声道是,将尘一的话原原本本复述后,又补
  充,“属下特意询问了那位小师傅,说是与何大人同来祭拜明厄大师的,另有一人。”
  陆乘渊眸色一沉,目光扫过夜色中的远芳书斋,沉声下令,“先将此处暗中看好了。”
  与何茂同往灵光寺的必定是蒋昀,他二人既能光明正大入寺,必不敢轻举妄动。尤其何茂此人胆小怕事,是以有他在,断不会让薛南星在宁川地界内出事。想必薛南星亦是想到这点,才会说何茂定会将她平安送回客栈。
  可即便如此想,陆乘渊仍是不放心,旋即命随行的影鹰卫去灵光寺,自己翻身上马,没入沉沉夜色。
  *****
  戌正时分,薛南星踏着更声回到客栈。檐角风灯在夜风中摇晃,将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她并未回房,想着待何茂走远了就往远芳书斋去。且不提那幅画,月娘的事,到底该亲口告知李远平。
  自昨夜陆乘渊亮明昭王身份后,影卫司便接管了这处院落。如今客栈内只剩掌柜与两名熟脸伙计,往日的喧闹人声尽数消散,偌大的一间客栈,没了人烟,一下就冷寂起来。
  薛南星独自一人在院里的海棠树下站了一会儿。
  可惜今夜的月色实在好,像要把所有刻意回避的事都照得无所遁形。
  满树枝叶婆娑作响,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棵菩提树下,看到红绸与白缟猎猎翻飞,听到方丈说“生死本同源,往生何尝不是新生”。
  道理明明都懂,可这个决定到底是生路还是死路,薛南星始终心若悬丝。
  思绪翻飞间,一道沉澈熟悉的声音随风入耳,“南星……”
  薛南星蓦然回眸。
  溶溶月色下,陆乘渊一袭月白锦袍临风而立,衣袂间还带着星夜疾驰的风露,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眉目间笑意清浅。
  他分明没说一句话,眸中却似有万语千言。
  薛南星知道他定是见过无影了,上前两步,略带歉意道:“让王爷忧心了。”
  陆乘渊浅浅一笑,“明知你不会有事,偏生心底有个声音催着我快马加鞭来见你。”
  薛南星忽地想起一个词——感应。总觉得他似乎有了某种感应才会这么说,一时间,心中无端生出几分心虚来。
  她低下头,思忖着该如何开口,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他袍摆染上的暗红,是血迹!?
  薛南星心下一惊,“王爷身上的血……是又毒发了吗”也不等陆乘渊回应,她径自扶上陆乘渊的衣襟就要扯开来看。
  “南星……”陆乘渊道:“我没事。”
  可薛南星哪里听得进去,满脑子翻涌的都是蒋昀那些诛心之言,一心只想确认他的安危。
  陆乘渊反手握住她,“南星。”他的声音沉了几分,“你怎么了”
  薛南星被他这一问惊醒,突然冷静下来,这才察觉握住自己的手掌温热有力。她缓缓抬眸,借着月色细看,见陆乘渊眉目清明,唇色如常,哪里有半分毒发的迹象?
  是她过于紧张了。薛南星暗自懊恼,她并非冲动的人,竟被这点血迹乱了分寸。
  陆乘渊仍看着她,月光歇在他的眼尾,似薄霜,眸色清冷却澄澈,似有看穿人心的魔力。
  薛南星怕要被这样的目光灼透了,只觉不能被他查出端倪,想也没想,突然环住他的腰身,侧耳贴紧他胸前。
  她张了张口想解释,半晌却只说了两个字,“我怕。”
  两个字轻得几乎要被夜风吹散。
  然后,她就清晰听到耳畔的心跳忽地乱了节奏,先是漏了一拍,继而又急促起来,重重的,一下又一下。
  薛南星将手臂收得更紧了,想听得更清晰些,想一直听下去。
  “放心,我没事。”发顶落下温柔的轻抚,片刻,怀里的身子不自然地动了动,陆乘渊的声音陡然哑了几分,带着似有若无的蛊惑,“倒是你这般抱住我,怕是要出别的事了。”
  薛南星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明白他话中深意,脸颊顿时飞上两朵红云,慌忙松开环抱他的双手。
  她这般反常,陆乘渊怎么会看不出。他牵起她的手,“可是蒋昀与你说了些什么?”
  薛南星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点了点头,应道:“他不过是来试探,想知道张启山临终前可曾向我透露什么。我与他虚与委蛇几句,他见问不出所以然,便作罢了。”她顿了顿,又道:“不过他虽知道了张启山就是明厄,毒却不是他下的。”
  陆乘渊了然,沉吟一番道:“那人用人很谨慎,并没有让蒋昀插手太多,今日能让蒋昀来找你,无非是只有蒋昀是他摆在明面的棋子而已。”
  薛南星见陆乘渊未做他想,暗暗舒了一口气,顺势道:“不过张启山并非什么都没说。”
  陆乘渊微微一怔。
  薛南星并未多言,将陆乘渊引入室内,锁好门闩,又点了盏孤灯,才自袖中取出那枚长命锁递给他。
  陆乘渊接过手中,见锁身是松的,眉峰微微一蹙,“张启山留的”
  薛南星点头,“嗯,是他四年前写就的绝笔信。”
  陆乘渊取出夹层中的信笺,展开细细看了一遍,默了半晌,只说了两个字:“密诏……”
  薛南星见他波澜不惊,疑惑道:“王爷似乎对这幕后之人并不意外?”
  陆乘渊道:“也并非完全不意外。只是能让张启山临死前那句说出那句‘斗不过他’,满朝文武不过五指之数。当今圣上文治武功,威加海内,饶是再大的权臣,又如何大得过当今圣上?怎会让张启山觉得斗他不过?除非……有人握着皇上的把柄……”目光落回信上时,眸色转深,“而这把柄,就是这封先帝遗诏。”
  十一年前那场夺嫡之争的腥风血雨,薛南星多少有所耳闻,知道景瑄帝登基前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可那三年间,他亲手斩杀慎王、斗垮太子一党,能从不被看好的勤王,一跃成为天下共主,靠的绝不仅仅是运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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