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薛南星问:“既是如此,他为何四年前又要回远州呢?”
何茂继续道:“其实啊,凭着他榜眼的名头,那书院本来办得是有声有色。可谁又能想到,四年前突然起了那么一场大火。大火熊熊烧了一整夜,不但把书院烧了个精光,连他夫人也烧没了。二位大人想想,一夜之间,最宝贝的东西全没了,这人能不受刺激么?说起来,他当年还因此大闹了一场。”
原来当年这场大火是年初起的,彼时张启山还在世,他和李申是同科三甲,又都出身宁川,同一时间入的翰林,感情自然是非常深厚。他们两人,也是‘宁川四杰’中走得最近的两位。
那场大火后,李申第一时间找到张启山,求他帮忙查这件案子。何茂虽任知县多年,可查案方面毕竟不如张启山在行,于是便将这案子的始末全权委托给了张启山。
“下官记得,当年高氏,也就是李申的夫人,她的尸体还是张大人亲自所验,说是自尽。”何茂如是道。
“自尽?”二人皆是惊讶。自尽的方法很多,这位李夫人明知这间书斋是李申的心血,为何要选择自焚这样极端的法子。
何茂道:“二位大人也觉得奇怪吧!更怪异的是,高氏是先以铁链自缢,再自焚。”
“先自缢,再自焚?”陆乘渊只觉匪夷所思。
何茂道:“是啊,说什么口鼻内无烟灰,是断气后再焚尸的。”
薛南星问道:“既然已经自缢,如何自焚?且不说有无这个必要,一个人如何也死不了两回啊!”
何茂一拍大腿,“就是!我们当年也这么想,李申更是一万个不相信。可不得不说,大理寺卿就是大理寺卿,他当着咱们所有人的面来了个案件重演。您猜怎么着,还真能做到自缢后再自焚。”
当年张启山勘察现场发现尸体附近有一些木签状的碳灰,据他推测是香签。高氏是在书斋正堂自缢焚尸,即便有碳化的香签,也应该是在神台上,并且落下后也不会呈如此完整的木签状。因而他推测,这几炷香当时就插在地上。
薛南星听到这里就明白了。书院里最多的就是书册和纸笔,只需以笔为柴,聚成一堆,铺一层干燥的宣纸,再点燃几炷香,插于其上。待香慢慢燃近,引燃宣纸,继而烧然毛笔、书桌,大火便能在人死后凭空燃起。
她沉吟道:“如此说来,那高氏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有意要烧了那间书斋。”
何茂点了点头,“可是那李申听了之后,却死活不肯接受,当即在衙门里就闹了起来,坚称他夫人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一口咬定是有人要害他。可当我们一问他怀疑谁,他又支支吾吾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后来呢?”二人再问。
何茂道:“后来嘛,李申受不了刺激就回了远州。这一晃眼,四年都过去了,也不知他如今过得怎么样。不过张大人也已经不在了,他再怎么怨恨也无济于事了。”
这厢话音甫落,外间忽地传来几声清脆的叫唤,“远芳书斋雅集,以字易物,书多得多,都来瞧瞧嘞!”
“远芳书斋?”薛南星觉得耳熟,不由地伸手撩开车帘。
何茂似乎猜到二人会问什么,径自道:“这间远芳书斋是三年前开的,书斋先生也姓李。说是李申在远州的学生,为了承继师愿,来宁川开了这间书斋,取名‘远芳’,说的是为纪念‘远芳书院’。”
他嗤笑一声,眼里闪过一丝不屑,“李申四年前回远州,这姓李的不过隔了一年就来了宁川,算上几个月路程,他能做李申多久的学生?无非是借着李申的名号,来招揽学生罢了。”
此刻,人语声渐杂,连带马车的行速也慢了下来。
薛南星看向车外,入目的便是“远芳书斋”的几个字,书斋看着不大,却透着一股文雅之气。门口摆着个字画摊,摊位上悬挂着“书院雅集以字易物”的横幅,吸引了不少身着学服的后生围观。有的后生在帮忙吆喝,有的则在摊位旁的小案上当场挥毫泼墨,题字作画。
薛南星定睛细看,只见字画摊后闪过一抹翠粉,似乎站着一名女子。
马车缓缓前行,窗外的字画摊如同一幅会移动的画,逐寸逐寸后移。直至末了,画里出现一位青衫男子,在一众白衫学子里尤为突兀。
只听得何茂又道:“喏,这位着青衫的就是远芳书斋的李先生,至于叫什么,下官倒是记不得了。”
薛南星定定地看着青衫男子,他垂着头负手而立,看不清长相。
她默了半晌,才缓缓放下车帘。
穿过状元街不多时,马车便停了下来,几人相继下了马车。
醉逢楼位于一处桥畔,楼阁高大,气势恢宏。
“沈大人、张大人,这里就是咱们宁川最好的酒楼——醉逢楼。”何茂一脸热情,引着二人往楼里走去。
二人看了一眼醉逢楼的招牌,正要抬脚进门,门里忽然退出来两人。
那两人一老一小,皆是蓬头垢面,衣裤褴褛。老的咧嘴憨笑,小的亦是模仿着大人的模样,一边冲门内点头哈腰,一边不住口地念叨着:“大老爷长命百岁,福寿安康……大老爷长命百岁,福寿安康……”
“好了好了,别再说了,快走吧,走吧。”门内走出一人,看打扮应该是掌柜,冲那两人挥挥手。
那两人抱着几个白面馒头,一边大口啃嚼,一边憨笑着跑开了。
掌柜望着他们的背影,叹了口气,“老的疯了,小的也疯了,真是命苦啊!”正要回身进门,转眼瞧见何茂,蓦地一惊,连忙躬身行礼,“何、何大人到了……”
何茂的眉头一下就皱起来了,赶忙去看薛陆二人的脸色,“实在抱歉,二位大人别让这两个疯乞丐扰了雅兴。”
陆乘渊转头朝那跑开的两人看了一眼,摇着折扇往楼里走,“无妨。”
薛南星见这位掌柜的不恶语相向,也不拿馊水剩饭打发,而是给了几个新蒸好的白面馒头,倒是对这醉逢楼心生几分好感。
此时已至晚市,酒楼大堂里的十来张酒桌都是空荡荡的,不见一个客人。
薛南星跟在陆乘渊身后,被何茂引着上了二楼。二楼很是宽敞,摆放了八张酒桌,另有四间雅阁,分别挂着“醉梅、醉兰、醉竹、醉菊”的牌子。
其中一间醉兰阁的门口并排立着不少小吏,还有一位嬷嬷,想来今日洗尘宴便是设于醉兰阁内。
薛南星打量一圈,目光忽地停驻在醉兰阁对面的墙壁上。
墙壁一片雪白,上面有四行陈旧墨迹,仔细读来,乃是一首题词——《一剪梅》:
独坐孤灯待天明,张帆远扬,独自行遐。
胡风凛冽拂面颊,心念故园,梦绕乡家。
月色清寒照李桃,愁绪难排,倚栏叹嗟。
何时归返赏梅花,共聚团圆,笑语盈颊。
耳畔忽然响起陆乘渊的声音,“张、胡、李、何……”
“嗯。”薛南星颔首,“四行字大小不同,笔法各异,乃出自四人之笔。”
“首句用墨粗重,次句工整端正,第三句瘦小含蓄,这第四句嘛……”陆乘渊瞥向刚走过来的何茂,玩味笑道:“何大人这句最是灵动飘逸。”
何茂一对圆眼眯成一条缝,嘿嘿笑道:“沈大人过奖了。”
何茂得此夸赞,态度愈发殷勤几分,连忙将二人往醉兰阁内引,“二位大人一路舟车劳顿,下官已备下薄酒,还望大人们不吝赏光。不过,下官敢打包票,这席间的菜肴定能让大人满意。”
“菜肴”二字他有意无意地加重了语气。薛南星并未在意,只当是什么宁川特产。
然而,门扉一启,她登刻傻了眼,原来此“菜肴”非彼菜肴。
醉兰阁内,灯火阑珊,足足站了近十位婀娜少女,眉眼如画,含笑间流露出万种风情,身上穿的是各色薄纱舞衣,肌肤若隐若现,身姿曼妙绝美。
少女们一见二人,先是一愣,随即眼眸流转,笑颜如花,媚态横生,仿佛下一刻就要扑身而来。
薛南星哪里见过这等大场面,背后不禁渗出冷汗。
她近乎本能得往陆乘渊身后退了半个身子,余光瞥向他,本想求助。这一瞥,却见她身边那位双眸微眯,视线在那些少女身上一一掠过,那玩世不恭、风流不羁的神情简直浑然天成,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在选妃。
隐于广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陆乘渊,原来你执意要扮沈良是为了这一刻。
第68章 调戏让在下陪着做什么?
何茂察言观色,见到二人皆是看呆了去,搓着手笑道:“二位大人,可还满意?”
陆乘渊笑而不语,只将手中折扇一合,负于身后。
薛南星心知张纯甫是个不谙风月的榆木呆子,也知道陆乘渊在等她开口。可何茂并未多言,她也不好当即发难,只得无甚表情,不置可否地站着。
何茂见二人不言语,忽然想起方才他俩驻足于题词墙前的情形,于是一边将人往里请,一边娓娓道来,“这醉逢楼乃是宁川最具盛名的酒楼,每逢乡试将近,众多才子汇聚于此,题词作画,以文会友,共抒雅兴。想当年,张启山大人与我等同榜应试,正是在这醉逢楼中一见如故,共同题下那首《一剪梅》。”说着,他原地指了指,“就是在这间醉兰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