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薛南星敛起双眸,目光落在方才酒糟鼻杂工指着的角落,嘴角忽而噙起一丝讥诮,“我在想,他独自一人一夜之间要做这许多事,还真是为难了。”
言讫,她转身往仓房里看去,见最后那排木架后还留着一道木门。
“宋源曾说过,望月阁那些石块虽不及诗会展出的那些精美,但到底是远从山崎运来,诗会过后会好生处置。可他为何要在四月十六日急着先搬走一部分石块?”薛南星一边朝里走,一边道:“只得一个原因,那就是石块中有他必须要销毁的证据。”
“曲澜生的尸体上,除了后背的几块瘀斑,就只剩面部和手部的少许擦伤为死前伤,而这几道伤口确实与石块擦伤的性状相符。从愈合情况来看,应是诗会前三至五日造成……”
待走到木门前,薛南星转头看向魏知砚与凌皓,“所以,搬来这里的石块就是他杀害曲澜生的铁证。”
“可眼下也见不着有石块啊?”凌皓急问道。
她回身启了门闩,将木门拉开,抬手朝外间一指,“在这里!”
二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湖光澄澄,整片南湖不过在门槛外半丈开外。
只听薛南星接着道:“四月十五日望月阁工期结束,宋源将曲澜生迷晕,藏在石堆中。十六日打算趁着望月阁上无人,将曲澜生搬到阑干上,垫好石头,再锁上门。可从石堆里搬出曲澜生后,宋源发现他的脸和手背被石块擦伤,混乱间,他并不确定哪些石块沾上了曲澜生的血迹。他一时没法子,只好将所有可能碰到的石块都先清理出来,只留下一部分用作掩饰。”
“宋源原本打算扮成曲澜生将蝴蝶钗放回楚风阁后就来城南仓房处理这些石块,可不料在烟柳巷撞见了梅香。情急之下,他只好将人掳走,但是那些石块多留一日便会多一日危险,必须尽快清理……”
“于是,他便将梅香带到了此处?”魏知砚接过话头。
“大人英明。”薛南星眸光灼然,“一夜之间,他要清除证据,又要毁尸灭迹,没什么比将人和物扔到这湖里更快的办法了。”
“所以四月十七日宋源并非是来得早,而是前一日他根本没离开!”凌皓也恍悟过来。
“来人!”魏知砚转身吩咐,“寻几个有经验的捞尸人来搜湖。”他顿了顿,沉声道:“从靠近仓房的这片搜起。”
“是!”几个衙差领命。
薛南星怔然望向门外,目之所及是茫茫湖水和满地雨水泥泞,即便那日留下了拖尸的痕迹,也被早间的那场急雨冲得一干二净了,她还是来晚了。
她阖上双眸,深吸一口气,半晌才睁开眼,对魏知砚拱手揖道:“大人,早上那场雨下得急,屋外的痕迹怕是都毁了。在找到梅香的尸体前,我想再试试。”
“试试?”魏知砚疑惑地看着她。
薛南星颔首,“试试看我的直觉。倘若杀梅香是一时起意,那宋源必然不会提前备好凶器。方才听那掌柜的意思,这间仓房原本已经空置许久,亦不会有现成的凶器。彼时,他最容易得到的利器便只有那些石块,遭石块袭击而亡定会在现场留下血迹。”
“可地面干净,不似有血迹……”
“有没有血迹,验过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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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南星请几个衙差将所有木架酒坛搬出仓房,又让掌柜的烧几个火盆,备几坛酽米醋和酒。众人虽有不解,却也听从魏知砚的吩咐一一照办了。
很快,地面被清空,火盆也烧旺了。
薛南星把火盆里红彤彤的火炭倒出来,尽可能均匀地铺开在地面上,然后将窗户推开透气,在旁静候。
地面是由一块块地砖铺砌而成,火炭在地砖上忽明忽暗地烧着,过了好一阵子,渐渐熄灭了。这时薛南星取来扫帚,将地上的炭灰尽可能地清扫干净。
此时酽米醋与酒坛就放在门口,薛南星清扫完碳灰,将其中一个酽米醋坛抱起来,均匀地泼在地面上。
“世子,酒!”薛南星朝凌皓使了个眼色。
凌皓瞬间意会,有样学样,抱起一坛酒均匀泼了。
地面刚刚被炭火烧过,一块块地砖还热得发烫,酽米醋和酒一泼上去,立刻白汽蒸腾。几人捂住鼻子,并肩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白汽氤氲的地面。
很快,一部分地砖开始变色,渐渐显现出了成片的鲜红,形如血沫。薛南星半跪在地,揩起一点血沫状的液体,在指尖搓了搓,又凑近鼻子闻了闻,“果然是血。”
她转头对魏知砚与凌皓道:“酽米醋和酒遇热化气,能将地砖缝隙中残留的血液带上来,使之显现于眼前,哪怕过上十天半月,血液早已干透,这一方法依然可行。”
眼前这片血迹就这样一点点呈现出来,不是一丁点,而是很大的一片。凌皓盯着地上的血迹,早已目瞪口呆。
“梅香曾在这里遭受过攻击,不但流了血,很可能整个人还在地上躺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否则血迹不可能蔓延这么大片。”薛南星也盯着地上的血迹,眼前浮现起梅香躺在冰冷的地面,双目圆瞪,无助且悲凉的模样。
薛南星没见过梅香,却从琴枝口中得知,她是一个不甘命运折磨,不足双十的妙龄姑娘。前一日她还想着去城隍庙祈福,即便沦落风尘,她也心有所往。然而,只因撞见了不该撞的人,就惨遭毒手,甚至直到死去的那刻,她可能都不知自己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隐于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她将满腔忿怒强压下去。
“师父,你不用掉脑袋了。”薛南星的胳膊被人轻轻一撞,只听凌皓在耳边低声道。
却不知这声“师父”被魏知砚听了去,“师父?”
凌皓倒是坦然得很,“知砚兄你方才也见到了。”他忽然抬臂,将薛南星往臂弯里一圈,扬着眉道:“我这声师父叫的不过分吧!”
另外二人皆是一怔。
未等薛南星自己从凌皓臂中绕出来,她肩头的手臂被人轻轻拨开。
魏知砚拨开凌皓搭在薛南星肩头的手,说笑道:“云初兄乃琝王世子,与乘渊是表兄弟,贸然认师父,你可有告知乘渊?”
凌皓一听,满脸愠色地努了努嘴,“管他做什么。”
“不过,若是如此,我倒是与耿星同辈了。”魏知砚说着,目光落向薛南星。他只默了一瞬,看入她澄澈的眸中,淡淡笑道:“也好,不然就全乱套了。”
第43章 蛊毒“滚……”
魏知砚只默了一瞬,看入她澄澈的眸中,淡淡笑道:“也好,不然就全乱套了。”
薛南星本来并未留意去听这二人说些什么,眼下蓦地被他一看,只觉心头被灼了一下,烫得她赶忙收回目光,竟是莫名生出些心虚来。
魏知砚的长姐是当朝魏皇后,也就是凌皓的皇婶,陆乘渊的舅母,理是没错。可这几位都是皇亲国戚、朝中权臣,她如何能与他们相提并论。
耳边没由来地响起陆乘渊冷声冷气的两个字“师父?”薛南星不由心中一凉,早上已是顶撞了这位昭王殿下,人在屋檐下,可不能再得罪他了。
薛南星望了眼外间的天色,那场急雨仿佛一下子将积云落尽了,此刻日暮西沉,竟喷薄出霞色满天。
她忖了忖,影卫司那头还不知是何情境。眼下总算找到证据,梅香的尸体怕也很快就能寻到在此之前,还是先行向昭王禀告一声为好。
思及此,薛南星弯身朝魏知砚施以一揖,“魏大人,时候不早了,我得先回王府禀告王爷,寻梅香一事就有劳魏大人费心了。”她见魏知砚点了头,旋身又对凌皓道:“世子,梅香姑娘在京中无旁的亲人,只得雨花楼那些姐妹,所以认尸一事……”
“我明白。”凌皓拍了拍胸口,“安慰姑娘家的事就交给我了。”
话音落下,凌皓仿佛有什么着急的事,一挥衣袖,头也不回地踱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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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在同福楼的马厩里,魏知砚坚持要送薛南星一程,二人便一同往同福楼方向走去。
只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天际的霞彩就散了,暮色一点点浮上来。
薛南星垂眸盯着脚尖,身旁之人似乎走得格外慢,她心里虽急,却也不好加快步子。
二人沉默地走了一阵,她张了张口,觉得该说些什么,凤南街那晚误伤魏知砚,怎么都该正式道个歉,这两日又唐突地找他帮忙,似乎又该好好道谢。她一时踯躅,琢磨着该如何开口,才显得体面且真诚。
可下一刻,身旁那人先开了口,“不知前日所提,你可考虑好了?”声音很轻,轻得像夏夜的晚风。
薛南星怔了怔,这才想起前日昭王府前,他曾问自己是否真的要住进王府一事。可如今人已经住进去了,她想查的案子还毫无进展,陆乘渊又将卷宗放在王府里,即便是日日绑着束胸入睡,那也得继续待着。
她寥落地笑了笑,“左右我都是一个人,在哪儿都一样,就不劳烦魏大人了。”说着,她抬眸看向魏知砚,他的神情被夜色隐去,只留一道被暮霭剪出的轮廓,精雕玉琢般深邃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