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高泽又扬起眉头,他终于明白到自家王爷今日哪里不对劲了。昭王殿下向来是“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沉得像装了个千斤坠。连一向对情感愚钝的他,都觉得王爷的性子实在太冷。可方才两次提起程耿星,王爷竟出乎意料地走了一会儿神。
  高泽下意识撇头瞧了眼窗外,今日这太阳是打西边落下的呀。诡异,实在是诡异!
  “影卫司那头查得怎么样了?”陆乘渊冷不防地问道。
  高泽听到这一问,暗暗叹了口气,还好,王爷还算正常。
  他赶忙禀报道:“王爷,在影卫司里动手的人找到了,果真是虎部出了问题。一个检事趁昨夜大部分人调去了望月楼,便往牢里递了句话,还解开了胡文广的口封,人一走,胡文广便咬了舌。”他稍一思忖,请示道:“此人可要动?”
  影卫司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内设朱雀、玄武、白虎、青龙四大部,分别执掌侦察、刑讯、逮捕以及御前特殊任务。四大部各司其职,秉承先贤,忠于吾皇,个中精锐皆由圣上钦点。如今虽只是发现一个区区检事有问题,但能渗透到密不透风的影卫司内来,背后势力只怕还不是一个工部这么简单。
  陆乘渊慢悠悠开口,“不着急,留着此子还有用。”他说着,似有若无地扫了门口一眼。
  “那……胡文广的尸体?”高泽问道。
  陆乘渊轻描淡写道:“此人也算死得其所,便留个全尸吧。剥了皮悬于城门示众,以儆效尤。”目光不经意间又瞥向窗外。
  高泽又问:“那家属亲眷呢?”
  陆乘渊沉了口气,似乎有些不耐烦,“你第一日跟着本王?”
  这怒气实在没由来,高泽不敢言,只应了声“是”,便悄悄抬眼去看陆乘渊的脸色,却见他定睛注视着窗外。高泽满头雾水,巡着他的目光望去,莫非王爷也在看今日的太阳打哪个方向落下?
  “什么时辰了?”陆乘渊突然问道,声音冷厉,仿佛下一刻就要定罪论罚的模样。
  果然还是不对劲。
  高泽一双鹰目闭了闭,俯首回道:“看日头,应该过了申时。”
  话音甫落,窗外一个身影由远及近小跑过来,不一会儿,崔公公的声音从外间传来,“王爷,程公子到了。”
  陆乘渊微挑了眉,稍稍顿了顿后,朝门口踱出半步,“如何来的,走来的?”语声中的冷厉已散了大半。
  高泽缓缓嘘出口气。
  “程公子他……”崔公公迟疑一瞬,松弛的脸颊微微颤了颤,“乘马车来的。”
  陆乘渊的唇角忽地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还不算太笨。”
  只听崔公公又道:“京兆府的魏大人亲自送他来的,眼下魏大人和程公子都在门口候着呢,可是请他们进来?”
  那抹笑意还未真正泛起,便瞬间消散殆尽。
  “本王亲自去迎。”陆乘渊冷声冷气,才走出两步,又往身后丢下一句:“不会动了吗?”
  高泽觉得方才嘘出去的气又在胸口聚了起来。
  第29章 以身相许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
  未正时分。
  衙门里刚得了一个时辰的空闲,一高一矮两名衙差,抻着腰站在门口望天。
  ”
  好在这案子让大理寺接过去了,不过是核对名册上的家宅身份,再送人回府的工夫,就折腾了足足一夜。“高个子打了个哈欠,又拍了拍胳膊腿道:“这魏大人又格外认真,累得我啊,这胳膊腿都直不起来了。”
  矮个子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得了吧你,连着几夜花天酒地都精神得很,这才半宿的工夫就抻不直腰了?”
  “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吃花酒那是有美人相伴,若是办案子时也有美人在侧,我哪里还……”声音戛然而止,那高个子的目光直直地落到对方身后。
  他轻拍矮个子两下,递了个眼色,低声道:“还真有美人来了。”说着,目光又转向那美人身侧,一个不及双十之龄的男子,神色轻蔑地上下打量一番,“可惜啊,带了个姘夫来。”
  薛南星与琴枝步履匆匆赶到京兆府,还未走近,便听见一道刺耳的嘲讽声传来:“哟,这不是雨花楼那位琴枝姑娘吗?怎的,今日不寻妹妹了,改成寻情郎了?”
  琴枝愤然呸了一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开口的高个子被激怒,厉声斥责:“好你个刁妇,带了个姘夫有底气了是吧,敢到这儿撒野来了!?”
  “你!”琴枝被气得语塞,脸颊涨红一片。
  薛南星却是不羞不恼。
  她双手负在身后,目光淡然地扫了一眼,而后悠悠道了句:“怎么,京兆府的人都去忙昨夜的案子了,就留了两条狗在门口叫唤。”语声平静如水,只有意无意地加重了“人”和“狗”二字。
  高个子听到这话,霎时怒火中烧,指着薛南星质问:“你说谁是狗呢!?”
  琴枝掩唇轻笑,挑起眼尾,“谁应声了可不就是谁吗?”
  高个子怒不可遏,登刻抡起拳头,朝薛南星迎面砸来。
  薛南星的双手依旧稳稳地负于身后,侧身一闪,面前的拳头猛地砸了个空。高个子一下失了重心,踉跄着向前冲出几步,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
  地上的人羞愤难当,爬起来啐了一口,骂道:“不知死活的臭小子!”一把推开拦着他的矮个子,撸着护腕,朝薛南星直冲过去。
  “你确定要动手?”薛南星眉眼微挑,目光深处竟然带出刀兵之气。
  两个衙差皆怔了怔。
  “此处可是京兆府衙门口,是皇城之外,天子脚下。”薛南星目光凌厉扫向二人,手指苍天,昂声喝道:“你们家主子看不到,但这堂内的‘明镜高悬’匾额,这头顶的昭昭天明,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二人被这通身的清风皓月之气陡然一震,挥了半截的拳头悬在空中,犹豫几下,又怯怯地收了回去。
  矮个子一时察觉不妙,拧眉盯着薛南星看了一会儿,猛然想到什么,咽了口唾沫,别过脸低声问那高个子,“你仔细瞧瞧,这小子是不是昨夜跟着昭王去望月楼的那个?”
  高个子被他这么一提醒,登时一个激灵。他定睛细看,一对绿豆眼逐渐瞪大,片晌,才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还、还真是。”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二人正愁着不知道如何收场,衙门内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程兄?”
  浮雕影壁后走出一道身影,朱色绯袍带起半斛明媚的暖阳,是魏知砚。他身侧还跟着另一人,看官服品级,应该是个知事。
  方才一高一矮两个衙差脸色讪讪,唤了声“魏大人”,便垂头耸耳地退立一旁。
  魏知砚似惊似喜,“程兄来京兆府,可是有事?”
  薛南星懒得再与那二人纠缠,朝魏知砚匆忙行了一礼,旋即将梅香失踪一案的利害关系简明扼要道来。
  话到末了,她自觉自己来得唐突,于是拱手揖下,“只因事出紧急,草民又赶着去昭王府复命,这才贸然打扰,还望大人见谅。”言讫,提了袍摆就要跪下。双膝就要落地,手肘忽然被一双手轻轻托起。
  这双手同样修长有力,却带着截然不同的温度。
  魏知砚温声道:“此案事关重大,又是京兆府的人渎职在先,理应由京兆府一力担起。程兄又何须多礼?”他略略一顿,声音更亲和了几分,“且你我之间,不必行这些虚礼。”
  你我之间?这四个字来得有些莫名,薛南星虽摸不着头脑,却也不妨多想,只当是这位少尹大人亲民,便微微点了点头,“那寻人一事便有劳魏大人了。”
  魏知砚转头吩咐道:“吴知事,即刻替这位琴枝姑娘再录一份供词,寻着线索再仔细搜寻,无论生死,今日内务必有个结果!”
  “是,属下领命!”吴知事应下,往前两步,朝琴枝比了个“请”。二人才甫一转身,只听身后之人又道:“等等……将方才整理的名册拿给本官。”
  吴知事听罢,满脸错愕,方才魏大人不是说找个录事送去昭王府吗?眼下又要拿来做什么,也不知那录事出发了没。他下意识折回身,惶惑道:“大人,这名册……”
  “这名册重要。”魏知砚打断他,“本官务必亲自送去昭王府,速速去取!”
  吴知事心中一紧,半截话堵在了嗓子眼,只好赶忙跑去截人。
  魏知砚转眸看向薛南星,“诗会宾客的家宅背景刚整理好,我正打算送去给乘渊。方才听你说赶着去昭王府复命,不如我送你一程,如何?”
  薛南星抬头看了眼天色。日头像被拔了刺的猬,收起毒芒,轻飘飘挂到云后头去了。
  时辰不早了。
  她迟疑一瞬,点了点头,躬身拜下,“那便有劳魏大人了。”
  *
  马车在昭王府门前缓缓停下。
  薛南星跟在魏知砚身后下了马车。她望了眼头顶上的匾额,这里便是昭王府了,也不知要在这里待多久。可如今那份卷宗就在里头,即便知道是地狱之门,也得义无反顾往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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