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初夏微躁,这样的笑一如春水初融般来得恰到好处,看在心里能生出花来。
  魏知砚先是愣了愣,忽尔又莫名有些不敢再看。他稍顿了顿,朝凌皓打趣道:“程兄若能来京兆府,往后验尸的时日还多着呢,世子殿下可还要再看?”
  此话一出,薛南星心头一沉,这才想起验尸前,凌皓搭着魏知砚肩头说了好一会儿话,恐怕正是谈论让自己去京兆府一事。
  听魏大人这语气,是答应了?
  她忍不住去看不远处的马车,是昨日陆乘渊所乘那辆。高泽已坐上车头,手握缰绳,可车却迟迟未动,不知在等什么。
  倏忽之间,薛南星有些心虚,可又不知因何心虚。她默了片晌,只道:“眼下这桩案子牵连甚广,还不知要查多久,往后的事草民不敢多想。”
  魏知砚听出当中婉拒的意思,又想起凌皓的话,转而道:“可我听世子说程兄如今暂无落脚之处,京兆府的后院倒是配了值房,可供程兄暂住。京兆府衙也在皇城外,近大理寺,届时你办起事来也方便。”
  “对对对,你且先在那儿落了脚,总好过日日从城南的客栈往出跑。”凌皓突然来了劲。
  话说到这个份上,薛南星断无理由再推辞。且魏知砚所言不无道理,进了京兆府衙,离大理寺也就更近了一步。倘若遇上合办的案子,两道府衙相互借调人也是常有的事。
  念及此,她拱手一揖,正欲应下,一道寒声冷不防地传来。
  “程耿星,还赖着不走?”陆乘渊撩起车帘,冷声冷气,“是在等本王着人将你抬上车吗?”
  薛南星一愣,顾不得魏凌二人眼中的惊诧之色,匆忙行了别礼,道了句“告辞”,便转身跃上车辕。
  马车辘辘行在上京深夜的大道上。
  薛南星人是坐上来了,心底却闹不明白身后之人到底意欲何为。
  她思来想去,也只有让自己去验尸这个可能了。
  薛南星往车厢挪去几寸,清了把嗓子,试探道:“王爷,此行可是去停尸房?”她借着月色望了眼四下,又道:“可草民的验尸箱笼还在城南的客栈,那些工具草民用惯了,怕是得先去取。”
  车室内寂静无声,莫非里头的人已经睡去?
  薛南星无奈,转头瞥了眼一旁的高泽,见他目不斜视,旁若无人般,索性将身子靠在车壁上,也阖起眼来。
  须臾,车厢内冷冷飘出两个字:“进来。”
  薛南星身子陡然一颤,险些跌下车,待稳住身形,方沉了口气,撩帘而入。
  车角挂着一盏灯,一星灯火映在陆乘渊明眸深处,随撩起的车帘轻轻一晃,如静水微澜。
  陆乘渊翻着手中着寸余厚的供词,头也未抬道:“本王已派人去取你那箱笼……”他有意无意地顿了顿,“……和行李。”
  “行李?”薛南星不明就里。
  陆乘渊放下供词,看向她,“你不是说无落脚之地吗?”
  薛南星只觉这双眼黑沉沉的,藏着云搅着雾,读不出半分情绪,一时不知该作何应对。
  “怎么?还真想着住进京兆府后院吗?”陆乘渊脸色蓦然森寒,声音却带着嘲讽之意。
  此人果然全都听到了。
  薛南星心中腹诽,嘴上却恭敬道:“草民不敢答应,只是魏大人一片好意……”
  陆乘渊冷声打断,“京畿重地,堂堂京兆府内院岂是无公职者随意入住之地。”
  “可魏大人说……”
  “他说的你便要听吗?”陆乘渊面色更加难看。
  其实方才话一出口,薛南星便后悔了,确实是她想得太简单了。然而说出去的话,哪里还能收回来。昭王向来冷静自若,此刻连她都能感受到怒意,怕是真的生气了。
  陆乘渊沉默着盯了她半晌,从来无波澜的眸里,一团暗色忽然沉到了底。
  车内再度寂静下来,车轮的辘辘声瞬间被放大。
  薛南星不知去处,只觉这条路与上京城的夜一般,极深极长,不见尽头。
  良久,陆乘渊悠悠开口,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如水,“本王是惜才之人,既然决定用你,定会替你安排妥当。”
  他阖上双眸,没去看她,稍默了默,转而道:“今日起你便住进昭王府,待龙门县一案查清,本王自会如你所愿。”
  “住、住进昭王府!?”薛南星脱口而出。
  第22章 念想“怎的,魏家惹到你了?”……
  “住进昭王府!?”薛南星难以置信,几乎脱口而出。
  可眼前这尊大佛丝毫没有再应声的意思。
  短短几句,薛南星反复咂摸。京兆府内院无公职者不可入,换言之,无公职者更别想进大理寺,这是变了法子在拒绝她。可他又说了,龙门县案一旦查清,便可如她所愿。
  一念及此,她忽然想明白了——此案期限一个月,算上从修觉寺回京的这段时日,正好够脚程快的高手由祈南来回一趟。
  到底还是对她的身份存疑,说是给她落脚之处,实则是要防着她。
  薛南星暗瞥陆乘渊一眼,此人城府极深,指不定还要如何试探她,住进昭王府与住进阎王殿有何区别。
  她一咬牙,“多谢王爷好意,草民感激不尽!可草民有位同乡兄长还住在城南客栈,未有着落,他与草民一路结伴同行,如兄如父,若是草民就此撇下他,实在于心不安。”
  依旧是毫无反应。
  薛南星硬着头皮又道:“况且…眼下草民已经出来一日一夜,若是再不回去给个信,他怕是要担心,万一……”
  “若是再吵,便自己走去大理寺。”这尊大佛悠悠开了口,语气平静似水,却一下子
  堵住了薛南星所有话。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遑论这刀俎手眼通天。
  她拽着拳头,只觉牙都要咬碎了,将心里为数不多的咒骂之言想了个遍,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草民……遵命。”
  油灯将尽,车内晦暗,相对无言。
  摇摇晃晃间,薛南星竟生出些睡意。她轻手轻脚挑开帘角望了眼,长街漫漫,望不到尽头。放下车帘,她瞥了瞥陆乘渊,也不管他是睡是醒,将身子往外挪了几寸,靠上车壁,也闭目养神起来。
  许是实在太累,她这一闭目,再睁眼时,已是天光。
  曦光冉起,穿过帘隙落在薛南星脸上,她蓦然惊醒,车内已别无旁人。
  恍恍之中,似听得一道细而沉的声音从外间传来:“程公子——”
  薛南星掀帘而出,转脸便撞见一张面白无须的温善面孔。来人立于车下,笑意温和,“程公子,睡醒了?”
  见薛南星神色错愕,崔公公又道:“杂家姓崔,是伺候王爷的内侍。”
  薛南星立时下车,微微一揖,“崔公公有礼。”她抬头望了望天色,心生懊恼,她这一眯眼竟是睡到天色透亮。
  “程公子莫急。”崔公公似瞧出她的焦急,微微侧身唤道:“无白——”
  薛南星这才看见他身后还立着一名平眉细眼的内侍,手里捧着的正是她的验尸箱笼。
  崔公公取过内侍手中的箱笼,回身递给薛南星,不忘宽慰道:“入夏后,天亮得早,眼下刚过寅时。王爷说了,还来得及。”
  薛南星稍稍松了口气,可验尸之事从来都是宜早不宜迟,昭王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怎会容她在车内睡足大半个时辰。
  她颔首接过箱笼,余光扫过崔公公身后的匾额,不由怔了一怔,原来她心心念念的大理寺已然近在咫尺。
  薛南星收回目光,道了声谢,由崔公公引着进了宣政门。
  进了宣政门,穿过前殿便是大理寺大堂。
  晨曦初破,透过雕花窗棂,落于朱漆木柱与汉白玉砖之上,映得大堂之内宽敞明亮。正中悬挂巨幅牌匾,“明镜高悬”四字笔走龙蛇,匾额下设高台,台上置紫檀木案几,案上摆放各式判案文书。
  薛南星紧随崔公公,一路穿过重重门户,又来到大理寺后殿。殿中设有书架,一张圆桌置于殿心,周围摆设数把藤椅,应是供大理寺官员商讨案情、研习律法之用。
  她稍一打量,一眼便注意到圆桌靠右的一间侧室,门楣上,三个遒劲有力的墨字赫然在目——卷宗室。她再定睛细看,卷宗室虽大门紧闭,却不像是落了锁。
  薛南星不露声色地跟在后头,看似不经意间,已将四下看清。后殿虽不如大堂庄严肃穆,可也是衙内重地,而此时整个后殿之中,除了她、崔公公与那个名唤无白的护卫外,再无旁人。
  薛南星暗暗忖度,这一路进来,偌大的大理寺,除了宣政门和大堂门前各两名侍卫把守,再未见其它官员,不免心中生疑。可她转念又想,也对,望月楼一案涉及人证众多,以昭王这般铁腕治军,许是忙了一宿还未上值。
  忽然,一个念头从心底升起——只要她动作够快,赶在众人回来前,再回到此处,便可先探一探卷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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