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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心理师 第426节

  “劳驾。”灰袍人看向牧成,“帮忙将这具尸体丢出去吧,不好闻。”
  柏灵这时才意识到,方才听到的落水声,大约也是弃尸的声音。
  李一如刚要俯身帮忙,感觉自己的肩膀忽然被什么抵住了,他才一抬眸,见灰袍人正用一柄血淋淋的弯刀抵住了自己的肩头,刀尖已经戳破了李一如的外衣,他连忙后撤。
  “您不要动。”灰袍人客气地说道,“万一不小心落了水,就不好了。”
  灰袍人收了刀看向牧成,“请。”
  牧成沉默地起身,在晃动的船舱中抓起了无头船夫的两肩,慢慢往外拖拽。
  “等等!”柏灵也站起来,她俯身在船夫的身上摸索了起来。
  很快,柏灵将方才船夫从老妪和孩童身上抢走的东西物归原主,她颦眉又搜了好一会儿,除了船夫自己的钱袋,其他一无所获。
  “可以了……我也来帮你吧。”柏灵说着,便拎起了船夫的脚,和牧成一起往外抛尸。
  灰袍人没有阻拦。
  不知过了多久,这漫长的渡江之行终于随着一声低沉的撞击而结束——到岸了。
  另两条船上的船客逃难似的跑出了舱,一阵混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老妪在船口望着那些人在夜色中消失,虽然也想起身,但却吓得四肢僵硬,此时动也不敢动了。
  同样没有动的还有柏灵三人。
  他们注视着灰袍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不发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行动。
  “看起来,都结束了。”灰袍人转头看向李一如,“我们,出去吧。”
  灰袍人说着便站起身,拍拍袖子出了舱。
  直到这时,老人才抱着孙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柏灵也跟在李一如和牧成的身后上了岸,望着老妪离去的背影,她叹了口气——今晚投宿的事算是泡汤了。
  灰袍人将手臂上的头颅交给了其他同伴,而后他们再次低声交谈了几句。
  “这是哪里的话,你们听过吗?”柏灵轻声问道。
  牧成和李一如都摇了摇头。
  很快,那些个灰袍人停止了交谈,众人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向柏灵三人。
  “那么……”
  灰袍人将手从斗篷下方伸了出来,很快将沾染了鲜血的外衣脱下,顺手掷入远处的江水中——灰袍之下,还是一身灰袍。
  他看向李一如。
  他的兜帽此时已经摘了下去,这人一头短发,发色却不像周人——月光下,柏灵望见他一头火焰似的红发,看起来非常松软。
  那些头发因为长久盖在帽子下面,已经生出许多静电,他的手指插入蓬松的短发中,随意地将它们往后捋,几声轻微的电火花噼啪作响。
  “是时候道别了。”他笑着道。
  柏灵几人都是面色一滞,几乎本能地去摸自己的武器,躬下身随时准备逃跑,灰袍人怔了一下,似乎意识到自己话中的歧义,又笑道,“别紧张,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说,似乎该在这里送几位重新上路……”
  牧成的脸更黑了。
  “不要说这些废话,你是什么人?”李一如的手藏在袖子里,强行压下心头的恐惧,“刚才在船上,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当然是为了你好啊,小少爷。”
  灰袍人再次将帽子戴了起来,他从腰间抽出两条细绳,一条叼在口中,一条随意地搭绕在手臂上,将斗篷末端宽松的衣袖紧紧束在手臂上。
  猎猎的风吹在他的身上,隐约勾勒出细长的轮廓。
  一时间,柏灵竟看不出,他的弯道究竟藏在何处。
  李一如颦眉,“你喊我……什么?”
  灰袍人接着道,“万一今晚,你死在我们手上,川宁李家岂不是要追杀我们追杀到天涯海角……我们从来不做亏本生意。”
  “川宁——”李一如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我是谁?”
  “当然,捉你回去的悬赏很高……”灰袍人笑着耸了耸肩,又往李一如身旁看了一眼,“而且买一送一,非常划算……”
  牧成和柏灵同时警觉。
  “但……今晚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就不为难你们了……”灰袍人笑着道,某种程度上说,让猎物一惊一乍并非必要,但显然更添情趣。
  “你们要去涿州是吧?”灰袍人轻声道。
  “那又怎么样?”李一如躲到牧成后背,“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也可以,除非你能出得了比你家里更高的价,我们是生意人,不会和钱过不去。”灰袍人又笑起来,“总之,这一路还请务必小心,好好照顾自己……我们涿州再见。”
  他的手在空中随意地晃了晃,转过身,看起来似乎是要走。
  “等等!”牧成呵了一声,“阁下还没有自报姓名。”
  “姓名……猎鹿人,我们是猎鹿人,”灰袍人笑了一声,而后略略侧目回望,“再会。”
  第三十五章 遗骸
  船靠岸时,已经是后半夜。
  等目送那些诡异的灰袍人走远,几人对着江水,长吁一口气,坐了下来。
  这一夜江上惊魂着实让几人都有些疲倦,过江后再往北,马匹就是战略物资,平民即便有钱也买不到了,运气好的话应该能买着驴子或者骡,运气不好,那就只能靠脚走。
  坐了没一会儿,三人都感觉总有些杂草被风吹进口鼻之中,放在手里搓一搓又觉得像毛发。
  于是几人起身,找到一处背风的山坡坐下、生火,脱下方才在江面上打湿的靴子和绑腿开始烘烤。
  等忙完这些准备休息时,天已经蒙蒙亮起,三人还是像从前一样轮流值夜,今夜轮到柏灵。
  她望着东方变化的天幕,随着日头升起,她开始能看得清周遭的一切——包括那些从夜里开始就不断被风吹到她脸颊上的“杂草”,它们确确实实就是被风吹起的断发。
  天亮之后风弱了一些,但只要起风,风便裹挟着这些绒绒毛发和尘土,化作浅灰色的沙雾吹来。
  柏灵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她原初只觉得奇怪,直到天色更亮一些,她低下头,才发现昨夜因为“硌”得腰疼而被自己踢到一旁的“石头”,是半块人的头骨。
  她顿时被吓得手脚冰凉,再起身定睛一看,白骨又岂止是眼前的这小一块——四面是秋日业已枯黄的衰草,颓靡枯萎的草丛之间,散落着已经发黄、风化的枯骨。
  这些白骨大都零落一地,除了人的脊椎、髋骨和头颅之外,难以辨别出它们曾经属于的部位。
  白骨的边沿有些粗糙不平,之外或许已经被野郊的猛兽啃噬过,有些切割齐整,甚至还有烧焦的痕迹。
  蒙蒙的江雾从见安江上飘来,柏灵再坐不住了,她独自在晨间的雾气里站起身,爬上昨夜他们倚靠的小土坡。
  眼前的平原一望无际,远处的树林有些只剩枯枝,有些依旧青葱。黄沙在远处无人的道路上漫卷跃升,目之所及,没有半点人迹。
  偌大的天地间,只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鸟鸣,还有身后牧成与李一如的轻微呼吸声。
  ……
  天大亮后,几人没有耽误,很快起身去江边汲水回来,用捡来的竹筒煮沸装入水囊,然后向着北境的方向继续前行。
  三人很快找到了官道,路上虽然遍布沙尘,但显然已经被清理过。
  柏灵上辈子、这辈子,都从未见过这样多的人骨堆在路边,早先拂晓的时候,她早先还试图挖了些坑,将这些白骨累在一处掩埋,但后来发现自己当时的所见的,根本是沧海一粟。
  从官道一路往北,这些枯骨几乎就没有断绝过。
  道路两边虽然已经野草丛生,但从期间的垄道上依旧不难看出这些土地曾经是农人的良田,然而如今就荒废在这里了。
  临近正午,他们经过了一处无人的村子,几人顺着村口的石路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问“有人吗”,但没有人回答。
  几人略一商量,决定分头进屋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余粮,其间有几处看起来已经有些颓危的屋子,三人为保险起见,连门也没有推。
  在这里见到的尸骨要比外头完整一些,有些甚至还维持着死前的姿势,触目惊心。
  “人没了,屋子就塌得快,”李一如叹道,“我太爷爷以前也是这么说的,屋子只要还有人住,有一股人气撑着,就能住上好些年。”
  柏灵默默听着,推开了手边的一道门。
  这间院子从外面看起来和她从前的小家很像,只是篱笆累得更高些。
  然而才一推门,柏灵就放弃了再进屋搜寻物件的打算——院子里摊着两架人的白骨,另一架在地上,另一架半掩在土中。
  柏灵退了出来,看向牧成,“……我们还是走吧,这里,我觉得不可能还能剩什么粮食。”
  “嗯。”牧成点了点头,他去到的几户人家,米缸也都是空的。
  应该都是饿死的。
  只是在今日以前,对于“饥荒”,柏灵还未有过这样的惨烈的认识。
  过去在平京,她也曾听到过北边饥荒的消息——不管是平京还是越州,自建熙四十五年以后,都有大批的流民涌入。
  史书上,也曾有许多“岁疫,十室九空”“大饥,人相食”的记载。
  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某种景象,仿佛就在过去的某一段时间里——或许就是她在百花涯与诸多贵人对饮谈笑的某个夜晚,就在同一片天空下,成千上万的饥民和难民正怀着恐惧和饥馑往南逃窜。
  只要游过那条隔断南北的见安江,就能活下去。
  而未能南下的百姓,大约就永远地留在了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
  柏灵觉得喉中一片苦涩。
  这样的情形,在北巡的时候陈翊琮也见过么?
  他应该也见过了吧……
  柏灵下颌微微发颤,她忽然觉得世上事未免太过残酷——她站在今天的江北往前回溯,很快就看到了更多往昔流民的命运。
  即便是撑过了这条见安江,继续往南就一定安全了么?
  不……倘使他幸运,停在了江洲,越州,停在了楚州或是去了平京,那或许确实可以暂时安居。
  倘使一路南下,去了徽州呢?
  且在平京时,建熙帝尚且能为捉出金贼细作而暗自舍数千流民的性命,放去别处,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柏灵不敢细想。
  有些事原就不能细想,一旦细想,便都是眼泪。
  “平原的村子应该是没有人了,”李一如轻声道,“还记得昨天那个婆婆的话吗,现在他们应该都在山上,但这一片的山离官道都远得很,如果我们要去投宿,估计还要耽误不少时间。”
  “不进山了。”牧成低声道,对于江北的情形,他显然也预估错了,“我们还是走官道,如果路上再遇到商队,就再借搭他们的马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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