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417节
经过昨夜的一番缠斗,牧成和柏灵两人的脸上都落满了灰,只有李一如还像先前一样白白净净,但也在不断地咳嗽。
“你昨晚是怎么想着找过来的?”牧成望向李一如。
“他们那个老二,带着孩子先回来了,”李一如艰难地吞咽着硬邦邦的面饼,“然后看着我的那个人,就问那个老二,‘老三怎么没一起回来’。”
柏灵一笑,“然后你就都听见了?”
“是啊,他们还特意走远,想避开我,”李一如略略挑眉,“然后我就听到他们说,你们留在井下,好像是打算去找老徐的麻烦,所以老三就跟着下去,以防万一……”
“也多亏你这双耳朵了,”牧成有些疲惫地靠在树干上,“就最后那一会儿,要是只有我一个人,我是真的找不着那个引信到底是烧到哪儿了。”
“那我们报官吗,现在?”李一如看了看牧成。
牧成半闭着眼睛,像是有些要睡着过去,他低声道,“这会儿没有纸笔,等我们到了下一个城镇——”
“我带了!”李一如从靴子里掏出一只笔,然后又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叠皱巴巴的白纸,“你们说,我写?”
牧成和柏灵都有些意外,“你还随身带纸笔啊?”
李一如干笑了两声,而后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是啊。”
“那松青你说吧,信里最好是得把昨晚老徐跟你讲的那些事情,都写上。”牧成闭上了眼睛,“我不行了……我睡一会儿。”
柏灵点了点头。
“我想想……”
……
“我有话要问你。”昏暗的库房里,柏灵蹲下望着老徐。
“看来今天是要死在这里了。”老徐捂着伤口,冷笑了一声,“问吧,好歹也算是帮了我一把……我也让你死个明白。”
“你以前就在井下干过吧,徐师傅。”柏灵又问了一遍。
“这个重要么?你总盯着问……”老徐咳了几声,“是啊,青州那边出煤,我们几个村子都有矿井,公家的私家的都有。”
“孩子们也经常跟你们下井?”
“算是。”老徐轻声道,“之前也说了,井下有一些地方,不能挖得太宽,娃娃们身型反而合适。”
“你先前说这些孩子们是探亲过来的,真的么?”
“……”老徐咳了一声,没有立刻回答。
“刚才我就觉得奇怪,要是抓过来的成年人,在这儿都不一定能活过五年,那那些孩子是怎么在这儿熬过的这三年?”柏灵轻声道,“六个孩子,一个不差,要么就是这儿对他们有照顾,要么就是他们自己懂事,知道怎么避险。”
老徐脸色难看了一些。
“……是,孩子当初都是我们送走的,但没想送到这里来。”
“怎么说?”
“先前是青州府衙门贴出了告示,说徽州几个造瓷器的官窑要人。地方么……恰好贴着青州和徽州之间,离得……不远。”老徐轻声道,“我们几个就,商量着,把孩子送去学个手艺,想着……总比一直待在地底下强吧。”
“嗯。”柏灵点了点头。
“要说那个告示,也是奇了怪,我们当初也没瞧出什么名堂来,”老徐轻声道,“说是家里一根独苗的不要,兄弟里有抗金死了的不要……条件还挑得很……
“结果娃娃们离了家就被送到这儿了,当时官府还赔了我们一笔银子,说是路上翻车了,几个孩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老徐看了库房另一头的老三一眼,“老三疼孩子,一直养在家里头上学,想着怎么也供个秀才出来,就没跟我们那几个孩子一道走……
“当时还庆幸呢,结果来徽州探亲的时候,娃娃也没了。
“他就找,我们几个觉得事情古怪,就跑来跟着一起找。”老徐低声道。
“最后找到了这里?”柏灵问道。
老徐点头。
“怎么就认定是官家的人动的手?”柏灵问道,“也有可能是半路被人贩子掠走的?”
老徐嗤笑了一声,“跟你讲……也讲不清楚。”
“……徐师傅讲讲看。”
老徐抬头看了柏灵一眼,“我们先前也闹不明白……往年衙门要做什么事情,哪儿用得着留这一手,官家的人直接找各村的里长,要人、要粮……何必搞这种弯弯绕。
“我们也是……前不久才懂的……”
“为什么?”
“因为前几年……朝廷下了死令,”老徐笑了笑,“说是……地方衙门,不准加征赋税……”
第二十章 最好的信差
李一如的笔停了下来。
“不准加征赋税……不是好事么?”
“好事当然是好事,”柏灵低声道,“但升明四年、升明五年和升明六年的抗金之战,也不是凭空打出来的。”
李一如颦眉,“……我不是很了解这些。”
“因为一如一直在蜀州吧。”柏灵笑了一声,喃喃道,“……蜀道难,哪里的蜀道都一样。”
李一如点了点头,“也是,前几年我跟着我爹在川宁乡下住,山里闭塞,我们到升明三年的时候才知道老皇上驾崩了,还连着死了两个。”
柏灵轻声道,“朝廷不准下面加赋税,但北部和东部的战役又要粮食和火器。京里拿了一套自己的方案出来要下面执行,但各地的情况又不一样,所以就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了。”
李一如想了想措辞,将这一段也加在了文书里。
柏灵等了一会儿,又接着道,“徽州这个地方比较特殊,它和青州共同承担了大周约莫三四成的火器生产,又和楚州并称为大周的粮仓……徽南的耕地不能动,农人更不能动,但徽北的采矿也不能停……
“我记得前几年徽州的流民治理效果显著,京里还专门表彰过,现在看来,他们可能根本没有让流民安居,而是直接把人抓去采矿了——啊这一段不要写,这只是我的推测。”
“没关系,”李一如笔尖飞动,“我标明这一段是推测,没有实据就行了。”
又过了一会儿,李一如再次望向柏灵,“现在前情都写完了,接下来写什么?”
柏灵沉默不语。
李一如用笔杆挠了挠头,“……一般应该是解决办法了吧?因为什么什么的缘故,所以应当这样那样去做……之类。”
柏灵望着远处,单手撑着下巴,良久才道,“……不知道啊。”
“你之后是想把折子送去哪里?”
柏灵回过头,见牧成又睁开了眼睛,正目光严肃地望着自己。
柏灵笑了笑,“牧大哥不是睡了么?”
牧成坐了起来,面带疲倦地看了看李一如和柏灵,“……没睡着有什么办法。接下来怎么写,当然是看这封文书究竟是送去哪里。”
李一如的眼睛亮了起来,“展开讲讲?”
牧成轻声道,“……我的想法是托人寄往平京,交给督察院,之后的事情就让他们去做。我们升斗小民本来就不该管这种事,昨晚那个情形是不得已而为之,眼看有人要炸军火库当然不能坐视不理……但点到为止,将事情说清楚就行,最后要怎么做是上面的事,我们不要陷得太深了。”
李一如点了点头,“嗯,我觉得牧大哥说得有礼。”
“我同意后半部分,”柏灵轻声道,“事情怎么做我们不好管也管不了,把事情说清楚就行,但交给督察院不是个好办法。”
“为什么?”牧成问道。
“我昨晚问过老徐,他是怎么拿到的从矿井往军火库的路线,但他不肯说。”柏灵低声道,“不说不说吧,但这件事想想也挺有意思的。”
李一如眉头拧紧,“……什么意思?”
柏灵看向李一如,“这些人在徽州游荡了三年也没发现是徽州府从中作祟,但两个月前,事情却突然就进展飞速,他们不仅知道了突破口在永平镖局,老徐还直接混成了一个颇有声望的走镖人……这不是很蹊跷么?”
“我昨晚也觉得奇怪,”牧成眯起眼睛,“他们对这边的换班、巡逻的间隔点把握得很准,像是提前就全部摸清楚了一样。”
“是啊,再加上他们原本就是青州的矿工熟手,在井下身手灵活得很。”柏灵轻声道,“……除了有人暗中找到了他们,给他们提供了帮助,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可能。”
“……你怀疑,他们是被利用的?”
柏灵点头,“是啊,他们有强烈的作案动机,只是在作案能力上还差些火候罢了,有人正巧在两个月前发现了他们,于是一拍即合……这不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吗?说不定老徐他们真的是在给金贼或者青袍匪余孽卖命,只不过他们自己没有意识到而已。”
牧成和李一如都屏住了呼吸。
“所以我说这件事不太方便走督察院,”柏灵轻声道,“都察院都是公开上书,京城一有风吹草动,徽州府这边很快就会得到风声——我们先前已经打草惊蛇过一次,徽州这边说不定已经有了防备,要是都察院再吵成一锅粥,事情反而没法聚焦。到时候,说不定根本没人会信老徐这边的经历,连同什么官府抓人、平民下井之类的事也一口咬准是金人散布的谣言。”
“有理!”牧成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膝盖,“那你想怎么办?”
“我们最好是能悄悄把信送去京中,送进内阁,让他们派人到徽州暗访,追查地方衙门巧立名目、捉外乡人下井的事情。”柏灵轻声道,“事情不闹大,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要真是闹到了台面上,如今外有金贼当前……说不定朝中真的有人会提出为了大局为重,主动把这件事压下去。”
牧成和李一如都点了点头,“谁能替我们送这信?”
“我倒是有一个人选。”柏灵轻声道。
“谁?”
“当朝次辅的长子,张敬贞。”柏灵轻声道。
李一如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你认识次辅家的大公子!?”
“当然……不认识了。”柏灵两手抱怀。
李一如和牧成的表情瞬间寡淡。
柏灵笑起来,“但我知道,他几年前成婚后和夫人一起留住在了江洲。张敬贞和当今圣上是少年旧友,即便不能让这文书直达天听,也能将信递给张守中张大人。”
牧成靠在了树上,颦眉道,“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一个次辅的大公子真的会做么。”
“我觉得他会,”柏灵低声道,“……我相信他会。”
牧成深深地看了柏灵一眼。
李一如原本虚弱的脸此刻已经振奋起来,“那岂不是说我今天写的这个东西有可能会被呈到御前?”
“嗯哼。”
李一如伸手捂住了胸口,呼吸也渐渐急促——他认真地重新审视起自己手中褶皱的白纸。
“等……等到了江洲,我要好好把这封信誊一遍!”李一如震声说道。
第二十一章 我住在南方
“不要高兴得太早了。”牧成看了李一如一眼,“刚才不是也说过了么,如今外贼当前,朝中人说不定会大局为重,直接把这件事压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