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384节
“一岁就是一年……”念念小声道,“五六十岁,就是五六十年……”
“嗯。”
念念皱起眉重复着,“五六十年……五六十年……”
“就是过五六十个夏天。”柏灵小声道,“很久很久了。”
念念松了口气,忽然像想起什么,轻声道,“我能数到一百。”
柏灵一下没有反应过来,“数数吗?”
“嗯!”念念点头,“我还会从一百数到一!”
柏灵看起来有些惊讶,“这么厉害吗。”
念念用力点头,然后就想开始数给柏灵听,柏灵制止了,约定好等吃完饭再听。
念念答应下来,然后闷头喝粥,一旁艾松青一时说不出话来。
辰时,金阁那边来人,要柏灵过去答话。临行前,艾松青跟着柏灵一起走到了屋外。
柏灵望向她,“怎么了?”
“你怎么和孩子说那些事情……”艾松青轻轻皱起眉,“她还那么小,哪里知道什么生啊,死啊,就告诉她,她娘去了很远的地方不好吗?”
柏灵止住了脚步,回头对那宫人欠身,询问能否等一等。
“也行,上头也正排着队,”那宫人笑道,“我去外头转转,一会儿过来。”
走廊里只剩下几个正在干活儿的侍女还有柏灵和艾松青两人。
“我原本也打算今天和你聊聊这件事的,”柏灵轻声道,“松青,我觉得在这件事上,我们最好都坦诚一点,不要骗她。”
“但你之前不是也给念念讲睡前故事吗?你也给她讲一个她妈妈走了的故事,让她先好好地过完这几年,不行吗?”艾松青有些动容,“有些事她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柏灵摇了摇头,“这个谎你编不圆的。”
“为什么?”
“你说李姐去了其他地方,她会问你你能不能带她一起去,什么时候去,为什么李姐一直不回来……有的孩子还会离家出走,因为大人不带她去找妈妈,所以她就只能自己去找。”
柏灵停了一会儿,“有些事情,虽然大人不教孩子自己也会懂,但是那也不是突然就懂的,那是孩子从别处学来的——你不教,你就不知道她会从别处学来什么,你也不知道她之后会干些什么。”
“这不是骗,也不是说谎,”艾松青也认真起来,“你不觉得直接和孩子说死太残忍了吗?”
“不残忍啊。”柏灵望向她,“就因为她是孩子所以才不残忍。孩子根本不忌讳谈论死,不敢谈死的是我们。”
艾松青怔了一下。
柏灵又接着道,“念念才三岁,她现在这个年纪还很难真正理解什么是死,他们也很难理解什么是不幸什么是意外,你不和他们说清楚,他们就会认定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所以娘就不要自己了。”
“可这种话题哪里是好一直提的……”艾松青有些难过,“昨天你是不在,一提到她娘,她就哭得特别厉害——”
“……这很正常啊,”柏灵也皱起了眉,“你要求一个孩子两天就要从失去母亲的阴影里走出来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艾松青有些着急,“我是说,念念要是一直伤心的话要怎么办呢?”
“她当然要伤心了……”柏灵答道,“她本来就是我们几个人里最伤心的那个啊。”
“可我们要是一直由着她想这件事,一直和她谈起这件事,她怎么能好得起来?”
柏灵依旧颦眉,“她伤心是因为她母亲走了,我们不和念念说这件事,这件事就没有发生吗?松青,换做是你,如果是你永远地失去了家人,你要多久才能好起来?”
艾松青一下答不上来。
柏灵认真道,“孩子和大人不一样,大人有时候会需要一点时间空间自己一个人来消化,孩子要教。
“念念这个年纪,很难真正理解什么是‘死’,有些问题她会反反复复问我们,这都是正常的,不是我们哪里没做好……你不要太紧张。她想哭的时候,我们抱着她让她哭就是了。
“你也不要怕在念念面前伤心,不管是对孩子还是对我们,伤心都是非常重要的愈合方式,”柏灵郑重说道,“而且有些情绪你想藏也藏不了……孩子最敏感了,你越不说,他们越怕。”
“可万一说多了呢……”艾松青依旧担忧,“我们告诉念念她娘‘死’了,那她会不会也觉得‘死’了才能见到李姐?她会不会自己也寻死呢?”
说话间,艾松青又想起来在灵堂里,看见念念躺在棺材里的那一幕,她这才哽咽着把这件事告诉了柏灵。
如果那天她没有发现,说不定等到下葬的时候,念念就真的被关在那个棺材里一起埋下去了。
每次一想起这件事,艾松青就觉得后怕。
柏灵也听得眼圈微红,她轻轻叹了一口,抱着艾松青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以前也遇到过那种人。”柏灵轻声道。
“哪种人?”
“我小时候有段时间父母不在身边,一直寄居在一个长辈那里……当时有个邻居逗我,说我父母之所以一直都没有回来,是因为他们死在了外面,我要是想见他们,也得死了才行。”
艾松青的身体轻轻抖了一下。
“怎么会有人这么恶毒……然后呢?”
“我分辨不清这是不是真的,就去问了我的那位长辈。”柏灵轻声道,“她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她告诉我不要这样做。她还——”
她还立刻找了部电话,打给了柏灵远在外地的父母亲,柏灵在电话里听到了父母的声音,于是安下心来。
不过这一段没法讲给艾松青。
“总之,”柏灵看着艾松青,“小孩子虽然很多事都不懂,但也不蠢,她遇到了拿不准的事情就会来问你的……只要她觉得你不会骗她,不会责骂她,她会来找你求助的。”
第一百九十六章 赌棍的死法
送别了柏灵,艾松青擦了擦眼睛,回到屋内。
念念在椅子上蹲着,半个身子伏靠在桌上,手里抓着一支柳木烧成的炭条,正在写写画画。
艾松青关上门,走到念念的桌边,“念念在干什么呢?”
“在画画。”念念小声回答道。
艾松青望着念念手下压着的纸,心里略微松了口气。
想着方才柏灵说的那些话,她大概能明白那个道理,但道理归道理,柏灵永远有一堆道理,艾松青回想起来,感觉自己总是说不过她。
这几日乐坊的日课不知道为什么都停了,艾松青自己坐在屋子里练琴。
但她的目光总是忍不住落在伏案的念念身上,过了一会儿,她又跑去看了看,“还在画吗?”
“嗯。”念念点头。
“你在画什么啊。”
艾松青歪起脑袋看着念念手里的画——隐约能看出上面画了四个人。
“我在画我们早上吃饭。”念念回答道,她指着上面歪歪斜斜的小人说道,“这个是我,这个是我娘,这个是松青姐姐,这个是柏灵姐姐。”
艾松青表情变得复杂,她低声道,“……怎么想到要画这个呢?”
“柏灵姐姐说,我想我娘的时候可以给她写信。”念念轻声道,“但念念还不会写字,所以就画画。”
念念的笔停了下来,“松青姐姐会写字吗?”
艾松青点点头。
念念笑了一下,“那松青姐姐一会儿帮我写信好不好。”
“嗯……好。”艾松青点头说道。
……
日子就这样慢慢过去,一如柏灵所说,念念并不总是像这一天早晨一方风平浪静。
很多次——大部分时间是在夜里突然醒来,念念哭闹着一定要去找妈妈,无论柏灵还是艾松青如何安抚,念念都不理会,除了宝鸳回来,任何其他事情都无法抚平她的煎熬。
然而宝鸳终究是不会再回来了。
念念始终不能领悟和理解这一点,但柏灵和艾松青还是一遍遍地解释。
她们和念念一起整理宝鸳留下来的衣服,听念念说过去她和宝鸳的故事……柏灵给念念带回了一只布偶兔子,念念很快把它当作了最亲的伙伴,无论是吃饭或是睡觉,都始终抱着它。
念念每天都画四五张画,把她一天会做的事情都画下来,然后等入夜的时候和柏灵一起出去烧了。
偶尔有几次,她做梦的时候梦到了宝鸳——无一例外的是,每当梦醒的时候都伴着眼泪。
在柏灵的安排下,念念的生活很快恢复了规律,大部分时间里,艾松青和柏灵总有一个人是留在房间里的——这也是柏灵的主意,即便有时候不得不两人都离开,也会认真和念念约定好再回来的时间。
只会早回,不会迟到。
夜里,等艾松青和念念都睡着了以后,柏灵又会起身离开,去到与韦英约定的地方继续她的训练。
有时候是在兰字号里的某个角落,有时候是在梨园后面,有时候又会回到屋顶。
在进入百花涯之后,柏灵很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小臂和上臂的肌肉非常明显,小腿肚子也渐渐变得紧实、坚硬,她可以轻松地从角楼的小屋里一路加速地奔向金阁,也可以轻松地翻跃某些大约到她腰上的矮墙。
七月很快结束。
这天夜里,柏灵的动作频频出错,韦英非常恼火。
“抱歉,今天我可能不太适合练习。”柏灵直言道。
“你在想什么?”
“……我今天……在等一个消息。”柏灵轻声道。
韦英气得吹胡子,“什么消息?”
“……就是,那个李生。”柏灵气喘吁吁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她感觉今晚一直被韦英打中的手臂估计回去要淤青,但这会儿也不好意思一直去揉,“不知道韦师傅还有没有印象。”
韦英眯起眼睛——他当然不会对这个名字有什么印象。
“就是那个赌徒。”柏灵提示道。
韦英轻轻哼了一声,他想起来了,是那个柏灵送了金子又送银子的赌棍。
这件事柏灵不提他还忘了。
韦英冷笑了一声——在柏灵送了一大笔钱之后,他出于好奇盯了这个李生几天,所谓的“去百花涯外安置宅院”或是“找一份正经行当谋生”……这些正经事他一件也没有做。
他第一件事就是把黄金拿去兑了等价的银票,然后进了赌坊就再也没有出来。
当然,反正这钱出在柏灵头上,柏灵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他也懒得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