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365节
在柏灵差人去取当年宝鸳赠予的那个木匣的晚上,王老板就意识到了事情并不简单。只是他在百花涯内并无什么熟悉的朋友,只有一位——湖字号的杨老板。
这位杨老板一直想入股票号的商队,这勉强能算得上是一个可以帮忙打听的人。
于是就在那天夜里,他亲自来了一趟百花涯,向湖字号的老板登门请教,这里的兰字号最近是新收了什么厉害人物。
如此一来二去,王老板也确信了柏灵还活着。
等到两人相见时,柏灵几次以茶代酒,提杯感谢。
她提起那日主动前往湖字号打听消息的事。
那时柏灵原是想干脆闹出一些乱子,然后再伺机请求京兆尹衙门的郑密郑大人介入,未曾想那位杨老板见面后,对方起先确实是冷言冷语,然而一知晓她的身份就是兰字号的百灵时,就换了一副脸孔。
因着这层关系,她才打听到了许多外头并无风传的消息,这才真正明白等在宝鸳和念念之前的路会是怎样的。
王裕章叹了一声,对于柏灵“在这种时候还在管其他人的闲事”这一点,他也着实是有些感叹。而每当王裕章问起柏灵到底是因何落到百花涯这样的地方时,柏灵总是三缄其口,并嘱咐王老板不要问,最好也不要打听。
这番话里的分量,王裕章多少能明白一些。
六月,随着几次盛大的歌舞宴会,柏灵的名字渐渐在兰字号里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她的嗓子和她的歌都无愧于“百灵”这个名字,越来越多的客人因着好奇开始往兰字号里涌,而想要一亲芳泽的人也渐渐变多。
这些人带着礼物和礼金一趟趟地往兰字号里跑,兰芷君每日核对账册的时候,心情也愈加美丽。
如果非要说这段时间里,有什么地方有些奇怪,让柏灵一直记挂、忧心的,那可能是韦英一直没有回来。
他先前说五月底有事要出去一趟,但并没有说明究竟是怎样的事,也没有说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还回不回来。
唯一不变的,大约是这些天里,柏灵一日也没有松懈的刺刀练习。
一切如韦英所说,每一天的坚持都很重要。一日偷闲固然无人知晓,但对信念的打击将会是巨大的。
只是,当韦英离开后,没有人再来为她避开那些在暗处的眼睛。
她不再选择在夜里爬上房顶,而是将手中的刀刃换成了丝绸,在舞坊一次一次的起跳和下落里,反复练习着抽拔与刺穿的动作。
舞坊的师傅几次见到都忍不住喊停,说像柏灵这样杀气太重。
人应当微笑。
且挥袖时,目光中也应带着柔和与温从。
在保留身体力道的同时,柏灵照做了。
她偶尔甚至会觉得庆幸——或许舞坊师傅给出的建议是对的,挥刀时如果将杀意写在脸上,大概本身就是破绽吧。
但偶尔休息的间隙,柏灵还是会有些好奇地想,韦老师傅,究竟是干什么去了呢……
她无法知晓,眼下也只能等他回来,再一问究竟。
在后来的六月十四和六月二十一,王端也同样再次现身了。他这两次露面的时间依旧是在上午,且在柏灵屋子里也同样是待了半个时辰。
柏灵和王端都不知道的是,他们在屋中说出的每一件事,都会在之后原封不动地传回金阁。
兰芷君通常都在一边忙自己的事,一边和凤栖一道把全程讲述的东西听完。
事实上,他们都关注到了同一件事。
在王端开始见柏灵之后,他来百花涯——而不仅仅是兰字号——的次数,变少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睡前故事
六月底,宝鸳和他的丈夫终于走完了一整套调查与核实的流程,被放出了大牢。
那一整个匣子的珠宝首饰,虽然确实是归宝鸳所有,但毕竟属于前朝贵妃的赏赐,如今被这样贱价典当着实不敬。
因此,这些赏赐,京兆尹衙门将原封不动地交还回宫。
为了这件事,宝鸳的丈夫曾在牢里破口大骂,但宝鸳一直蜷坐在角落,一直表情恹恹地望着眼前一小块湿漉肮脏的空地。
在刚刚被关进来的时候,宝鸳曾焦急地拜托衙役替她回百花涯边沿的花弄看看,因为家里还有一个三岁的孩子,当初抓人的时候太急,她甚至来不及和念念说明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听闻家里还有无人照顾的幼儿,衙役在第二天便专程去跑了一趟。实在不行,就把孩子也带到牢里来照顾着也好,反正牢里不缺这口粮食。
然而当衙役回来的时候,他身边并没有念念的身影。
“家里没有人。”衙役给出了这样的答复,“我找你邻居问了一圈,说是兰字号里一个姑娘昨晚过来看了看,把孩子带走了。”
宝鸳立刻明白过来。
这一日,出了牢门,她顾不得身后的丈夫,也顾不得自己此刻满身的污秽,大步地往兰字号跑去。
此时已是傍晚,兰字号前正渐渐变得热闹,宝鸳才踏上兰字号外的台阶,就被这里的龟爪子拦了下来。
“这是什么地方,一个叫花子也敢往里闯?走走走!”
“我要见柏灵……”宝鸳喃喃地说。
“什么?”
“我要见柏灵!让我见见柏灵!”
外头的几个龟爪子彼此看了一眼,然后爆发出了笑声。
“想见我们百灵姑娘的多了!”
见宝鸳仍是固执地想要往里走,几个龟爪子抽出了腰间的棍子,在一通乱揍之后他们架着宝鸳往外走。
正此时,迎面一辆堂皇富丽的马车驶来,一个龟爪子停下来,在路旁指着那马车,嘲弄地道,“看见这马车了吗?”
宝鸳抬起了头,马车上,绸缎装饰的车帘正随着前进的风在车外飘扬。
“想见百灵,你得先用这样的马车拉上两箱银子过来,之后百灵姑娘什么时候有空,会来告诉你的……明白吗?”龟爪子大笑起来。
宝鸳用最后的力气甩开了龟爪子钳住她肩膀的手,她站在不远处仰起脸,深深地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兰字号高楼。
而后她低下头,一脚深,一脚浅地离开了这里。
……
这天深夜,天上又落雨,屋子里几个墙角都在漏水,但宝鸳已经没有心情再去拿脚盆去接了。
雨水打湿了床脚,虽是盛夏,宝鸳仍觉得有些寒冷。
外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门其实没有锁,因为她的丈夫今晚还没有回来,她得为他留门。
“谁啊。”
隔着门,噪杂的雨声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娘!”
宝鸳连忙坐起来,拉开门,念念肩膀上扛着一把和她身体大小不相称的雨伞,站在外头。
她连忙抱起念念,打起伞往街上看去——夜晚的雨幕里空无一人。
宝鸳收了伞,连忙把念念抱回屋。
“你到哪里去了!”宝鸳眼泪涌了上来,她把念念紧紧抱在怀里。
“我一直在柏灵姐姐和松青姐姐那里……”念念感觉自己被抱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勉强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
屋子里没有灯,宝鸳看不清念念的脸,但能闻见女儿身上的气味——念念身上很干净,穿的衣服闻起来也有一股太阳晒过的馨香。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换洗了,连忙又将念念松开。
她重新将床铺平,然后把孩子放在仍旧干燥温暖的那片地方。
“娘?”念念在黑暗中喊了一声。
“娘在,”宝鸳轻声道,“我去换身衣服。”
宝鸳声音哽咽,先前到家之后,她只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甚至感觉不到饥饿,整个人都倒在床上,一动也不愿动。
今晚也没有时间再洗澡了,只能明早去。
“爹爹呢?”念念又问道。
宝鸳觉得眼睛有些发涩,低声道,“他在外面有事,今晚可能也不回来了。”
念念应了一声。
宝鸳自己心口一阵发紧——其实能有什么事呢?无非是又去哪里赊账喝酒了吧……
母女俩很快都在床上躺了下来,念念听话地把头枕靠在母亲的手臂上,虽然宝鸳身上并不好闻,但念念还是抱得很紧。
宝鸳感觉女儿像一只小猫似的蜷在自己怀里,顿时鼻子一酸,她轻声道,“……你在柏灵姐姐那里乖吗,这段时间?”
“可乖了。”念念小声回答,她抬起头,软软的额发蹭在宝鸳的下巴上,“娘下次不管去哪里,都带着念念一起走好不好……念念好想你。”
宝鸳的眼泪顿时落了下来,她什么也说不出,只好连连点头。
“我以后还能去柏灵姐姐那里吗?”念念忽然又问道。
宝鸳怔了一下,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为什么?”她忍着悲伤问道,“……你觉得柏灵姐姐那里比娘这儿好是不是?”
念念摇了摇头。
“柏灵姐姐每天晚上给我讲故事。”念念轻声道,“她本来是说,等故事讲完的时候,娘就回来了,但昨天的故事还没有讲完……”
宝鸳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她再次紧紧把女儿抱在怀里。
念念虽然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哭,但非常懂事地沉默了下来。
过了好久,宝鸳才平息了自己的呼吸。
“柏灵姐姐都给你讲了什么故事?”宝鸳轻声问道,“你也讲给娘听好不好?”
念念听话地点头,“那我给娘讲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的故事吧!”
这个故事当初在讲述的时候,被柏灵拆成了五个部分,哄着念念睡了五个晚上。
重新连贯复述的时候,念念漏了一些细节,但整个故事的脉络都记得很清晰。
念念讲得很兴奋,只是此刻时间着实太晚,在说完了这一个之后,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困意。
念念轻声告诉宝鸳,还有小红帽,灰姑娘,卖火柴的小女孩,勇敢的小裁缝……这样那样很多很多个故事。
以后每天晚上睡前,她都可以把这些故事,也讲给娘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