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318节
“久岩这么确定?”
“对。”曾久岩低声道,“这几间房几乎算是我在百花涯的私宅,外人进不来的。”
柏灵笑了笑——她今天倒是听鸨娘说了,这段时间曾久岩几乎没有回过侯府,直接在百花涯里住了下来。
……也不知道老侯爷对此作何感想。
“那好,我刚好也有几个问题想问你,”柏灵放下茶盏,她思忖着,轻声道,“上个月,就在我们见面的那天晚上……是陈翊琮亲自带人夜袭了百花涯吧?”
“对。”曾久岩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你在遇到我之后,是不是就直接进宫了?”柏灵轻声道。
“……这不重要。”
柏灵笑了笑,她微微低下头,两手抬起,揉了揉额角。
曾久岩关切道,“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柏灵摇头,“久岩这样待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你安心在这里再待上两个月就好。”曾久岩沉声答道,“剩下的都交给我。”
“……”柏灵望着屏风上曾久岩的轮廓,无数感激涌上心头,但她又明白,有些话,靠劝是劝不住的。
不要主动卷到这个漩涡里来。
不要为了这件事站在陈翊琮的对立面。
这些话即便说了,曾久岩又会听么?
“有些事情,真闹到了不可收场的一步,就晚了。”曾久岩轻声道,“陈翊琮自己也不希望看到某些事情发生,我懂的。”
柏灵听得叹了口气。
“他那天晚上既然肯来,肯定还是因为放不下心,不愿你出事。”曾久岩停顿了片刻,“我了解他,他本心不坏。”
柏灵不予置评,她略略抬头,望着这里屋顶上繁复的花纹。
有时候人为了一口气,某些信念,宁可将生死置之度外……这样的心情,她太明白了。
再望向对坐的青年,柏灵的目光变得有几分复杂起来——能在这儿交上曾久岩这样的朋友,实在是可遇不可求的幸运。
“不说这个了。”柏灵轻声道,“说说久岩你自己吧。”
“我?”曾久岩有些意外,“我有什么好说的?”
“我之前听柏奕提过一两句……”柏灵慢慢开口,“久岩是一直想去北境参军吗?”
曾久岩愣了一下,“……不是吧,我以为这小子嘴挺牢啊?他连这个都和你说的吗?”
柏灵笑出了声,“偶尔是会聊一聊。”
曾久岩低低地骂了一声。
“行吧,是。”他索性认了,“不过我爹娘都不同意,为这件事不知道闹了多少次——你看现在,他们宁可看我成天逛窑子,也不肯放我去军中历练。”
“久岩今年多大了来着,”柏灵想着他的生辰,“十八……十九?”
“十九了。”曾久岩答道。
“家里是顾忌什么?”
曾久岩轻声道,“……我母妃就我一个儿子。”
“嗯,怕断了香火?”
“也是怕白发人送黑发人吧。”曾久岩望向柏灵,“我是想走,但也舍不得他们伤心。”
“……这确实是难以两全,”柏灵叹了一声,“不过我总觉得,老侯爷他们大概迟早都要伤心的。”
曾久岩愣了一下,“为什么?”
“因为你还是不够听话。”柏灵轻声道,“真要是不想让他们伤心,你就该赶紧成婚,再谋一份安稳的差事。像现在这样终日混迹在百花涯……久究竟是在惩罚谁呢?”
曾久岩怔了一下,旋即明白了柏灵的所指。
他忽然略带自嘲地轻嗤了一声。“……你想说什么,柏灵?”
第九十一章 你是真的莽
柏灵没有立刻回答,她想了一会儿,才接着道,
“久岩应该是见过我爹好多次了……你觉得他人好吗?”
“好啊,像他那么无私的人,现在很少见了。”曾久岩轻声开口。
柏灵眨了眨眼睛,“我和柏奕讨论过好多次了,我们觉得他才是家里最自私的一个。”
“自私……”曾久岩再次有些莫名,“这话……怎么说?”
柏灵笑了笑,“因为,他只管自己快活啊。”
曾久岩颦眉,“没有吧,柏太医明明——”
“他有,他怎么没有?”柏灵轻声笑道,“治好了病患,他快活;帮别人忙帮到了实处,他也快活……至于说我和柏奕怎么样更快活,他就很少用心去想,至少不像他对待他的书稿那么用心。”
曾久岩被这个逻辑惊了一下。
这仿佛是在说,柏世钧的无私就是他的有私,他的奉献和牺牲不是奉献和牺牲,而是他贪求的乐趣所在。
“……也是。”曾久岩点了点头,“柏太医对外人是好,不过做他的儿女,恐怕又是另一番滋味。”
“是啊,柏奕就很受不了他这样的做派,不过大部分时候,我都觉得这样挺好的。”
曾久岩颦眉,“你觉得好?”
“好啊,当然好。”柏灵轻声道,“我爹有一点,是其他所有人都比不上的——对我,对柏奕,他虽然用心用得少,可限制得也少。
“就像柏奕一开始不愿和他学医,宁可去做木匠做厨子。他有点接受不来,但也不阻止。
“他始终把自己要追求的事情放在第一位,对我和柏奕也是一样。生活上该给到的温饱,他都给到了,剩下的全凭我们自己。
“他的逻辑一直都是这样一以贯之——别人不能勉强他,他也不去勉强别人。”
曾久岩默默转着手中的杯子,良久,他轻声道,“……不是人人都能有你这样的父亲。”
“是啊。”柏灵轻声道,“也是一种特立独行的活法。”
曾久岩有些如鲠在喉了。
他更想听柏灵谈谈方才那句“你究竟是在惩罚谁呢”,但柏灵似乎又把话题跳到别的地方去了。
曾久岩略略低头,“你到底想说什么,直接说吧,不要和我绕这么多弯子。”
“我没有绕弯子,”柏灵再一次端起杯盏,“我是觉得久岩……不必这么自苦。”
曾久岩手中的动作停在了那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哑然失笑,“你觉得我在自苦?”
“不苦吗?”柏灵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曾久岩稍稍握紧了衣袖。
“柏灵……是想劝我想开点儿么。”
柏灵摇了摇头。
“可能久岩也和我一样……被眼前的一切给困住了。”
其实北上从军也好,留在父母身边好好尽孝也好……不管选了哪一样,人都有所失有所得。
可眼前人现在似乎两样都不占——不舍得让老侯爷伤心,所以勉强自己留在平京;可他又放不下北上的愿望,所以总也不能心平气和地在这儿生活,要在百花涯过夜夜笙歌的荒唐日子。
曾久岩双目微垂,“你还是第一个这么觉得的呢。”
“是吗。”
“如果在百花涯这样的销金窟里待着也算苦,那世上大概就没有不苦的事情了,”曾久岩低声笑了笑,“……有时候我也觉得没意思,但做别的,更没意思,我是没办法让他们改主意,可要我就此乖乖听话,也不可能。”
“……可为什么非要老侯爷同意呢,”柏灵轻声道,“就这么一走了之,可以吗?”
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曾久岩愣了一下。
“……一走了之?”
“嗯。”柏灵点点头,“大周开国的时候,不是就有两位郡主直接离京从戎了吗……这条路,久岩没想过吗?”
曾久岩突然笑了起来,他正要回答,忽然又想起父母过去以死相逼的情形,不由得又叹了一声,皱起眉头。
“你不明白,柏灵。他们会,会用各种办法——”
“那久岩也可以想办法?”柏灵轻声道,“我觉得最好的办法就别给他们反对的机会。想想我爹,潇洒一点,人生总是要有取舍的。”
曾久岩表情凝重起来。
这条路他不是没想过,然而这真的太胡闹了——侯府世子离家出走?
真到了那时候,找人的官文怕不是要从南贴到北,从西贴到东……
而那时候,父亲会如何叹息,母亲又会怎样垂泪,曾久岩几乎不必刻意去想,就已经看到了那是怎样的一番情形。
他忽然又有些难过起来。
“那可就,真的要辜负他们了。”
“……可谁不是这样长大的呢?”柏灵低声说道,“如果总想着不能辜负他人,就只能辜负自己。”
说到这儿,柏灵停了一会儿,“不过,我是觉得,这里头最麻烦的事情反而不是这个……”
“什么?”
“久岩上过战场吗?”柏灵问道。
曾久岩摇了摇头。
柏灵轻轻地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道,“那里虽然是能扬名立万的地方,但也是九死一生的地方啊……从戎之头固然浪漫,你真的做好了准备吗?”
“我……”曾久岩颦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怎样算做好了准备?”
“我不知道啊。”柏灵轻声道,“得问你自己?”
曾久岩觉得心口慢慢热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