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263节
“柏奕那边出什么事儿了?”陈翊琮问道。
“好像是下午城西有个孩子玩爆竹,结果炸伤了……”
“谁家的孩子,”陈翊琮微微颦眉,“怎么送到太医院了?”
“奴婢问过了,好像不是谁家的,就是寻常百姓,”卢豆轻声答道,他小心地抬眼去看陈翊琮的脸色,“一个多时辰以前的事了……”
“算了,派车到太医院门口候着吧,等他忙完。”陈翊琮轻声道,见卢豆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有些奇怪,“怎么,还有事?”
“哦,就是……孙阁老还在外面候着呢。”
陈翊琮微微愣了一下,“孙北吉?他是没走吗?”
“是,”卢豆点了点头,“议事结束之后,孙阁老就在外头等着了,我和他说了,皇上批折子的时候不喜欢人打扰,他就说他可以等。”
“有说是为了什么事吗?”
“奴婢问了,他说是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又有千斤重的事情。”卢豆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奴婢再想问,孙阁老就不理我了。”
陈翊琮噗嗤笑了一声,他几乎能想象到身边这个笨嘴拙舌的卢豆,在老谋深算的孙北吉面前,抓耳挠腮却问不出一丁点儿东西的情景。
“让他进来吧。”陈翊琮答道。
卢豆略略松了口气——看起来皇帝今天心情很好,若是放在平常时分,只怕这会儿皇上的眉头早就锁起来了。
陈翊琮坐去了他的坐塌上,不一会儿,外头的长廊就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孙北吉两手提着官袍的衣摆,一封奏疏捏在他右手的拇指与四指间。
一番行礼过后,陈翊琮命卢豆搬来一个木墩,扶孙北吉坐了下来。
而后,卢豆便端上来两盏茶,接过茶盏的时候,孙北吉心中略略起了些微波澜。
从前建熙帝在的时候,赐茶和赐座这两件事就挺有讲究的,未曾想,到了陈翊琮这里,这些别有深意的细节又回来了。
皇帝的目光落在孙北吉怀里的奏疏上。
“孙阁老一直等在外面,想必是遇到什么必须面奏的事情了。”陈翊琮轻声道,“什么事情不大不小,又有千斤重啊?”
“臣斗胆,”孙北吉放下茶,站起了身,“皇上可还记得,您从登基到现在,御极多久了吗?”
陈翊琮停下了手,双目翻向孙北吉,他沉默片刻,低声答道,“三年半。”
“是,”孙北吉神情平静,“这三年半以来,皇上在前朝可谓是大刀阔斧,洗削更革,一扫往日朽腐。”
陈翊琮沉了沉嘴角。
这些夸赞他不知道听了多少遍,御史台的那些文臣,每次要上折子骂他哪里哪里做得不好,开篇永远是先把他这样夸一顿。
“但是?”
陈翊琮熟练地接了话——在他的印象里,孙北吉向来是那种润物细无声的老臣,他几乎从不正面指出自己的什么错漏,但也很少留下什么直白的夸赞。
今日突然夸得这么直接,立刻引起了陈翊琮的警觉。
“没有但是啊,皇上,”孙北吉笑了笑,“老臣又不是御史台的那些年轻后生。”
“那你手里折子写的什么?”
“这折子,是今早六部议事的时候,礼部尚书文大人递给老臣的。”孙北吉脸上露出些微的无奈。
“阁老这是要专程拿给朕看看?”
“皇上不必看了,”孙北吉沉眸笑了笑,“因为,这是一封无字书。”
陈翊琮身体微微后仰,轻轻“哦”了一声。
“不过,老臣还是觉得自己读懂了。”孙北吉表情流露出几分慨叹,“臣想着,既然现在坐在内阁首揆的位置,还是再来和皇上重提一件往事。”
“重提?”陈翊琮益发听不懂了。
“慈孝太后还在时,曾经就一件事,嘱咐过老臣和守中……”
慈孝太后——全称“慈孝烈贞仁敬诚一安天诞圣献太后甄氏”。
听到事情有关母亲,陈翊琮的背微微挺直了,先前脸上带着的几分玩世不恭也褪去了几分。
孙北吉轻声道,“……是关于,陛下的婚事。”
陈翊琮双眸微沉——他一向很恼火下面的臣子打着各种冠冕堂皇的幌子来劝他纳妃。
从那些道貌岸然的劝谏里,陈翊琮分明觉得这些臣子把自己当成了某种类似种马的工具,仿佛他若是不留子嗣,便是没有尽到为君的责任,便是罄竹难书的滔天大罪。
所以去年他北巡回来之后,就随便捏了几个由头,把几个天到晚关心他后宫的臣子拖出去打了一顿。
陈翊琮微微挠了挠头,脸上浮起浅浅的微笑。
他几乎能想象得到,如果现在母亲还在,估计这会儿也确实是要着急了。
“什么时候的事?”陈翊琮轻声问道,“我母后都说什么了?”
第十四章 曾久岩的心事
孙北吉目光虚化,投向了自己的身前。
他讲起建熙四十五年流民案之后,恭亲王请柏氏一家到府中作客的事情。
孙北吉说得缓慢又沉着,就好像他讲的这些事情真的发生过。
“母后要你试探柏世钧的打算……?”陈翊琮低声重复道,“母后想试探什么?”
“看他是否有意,与王府结亲,越快越好。”
陈翊琮怔了怔。
他飞快地垂下眸子,以免眼中的片刻慌乱被孙北吉看穿。
母亲唯一一次正面和他谈起柏灵,就是柏灵被皇爷爷关押的那个雨夜——当时母亲劝他一切从缓,不可莽撞,亦不可勉强。
他的心思,母亲确实是知道的。
陈翊琮有些坐不住了,他轻咳了一声,从坐塌上起身走到养心殿的窗前,用背影对着孙北吉。
少年的两颊已经烧了起来。
这整件事听起来有点奇怪,因为母亲很少会绕开他直接为他决定什么。
但这样客客气气,郑重其事地询问一个太医院医士的口吻,又确实很像母亲的风格。
“立后纳妃的事情,皇上已经拖了三年。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臣想,慈孝太后在天之灵,大概也盼望着看到皇上能够早日成家。”
陈翊琮吸了一口气。
他回眸深深地看了孙北吉一眼。
这件事——真的不是他想拖。
但他无法辩驳什么,这些时常让他自己也感到迷惑的心思,他无人可说。
若这些心事被旁人洞察,也是止增笑耳。
“拿来吧。”
陈翊琮向着孙北吉伸出了手,卢豆立刻看懂了,上前接过孙北吉手中的无字奏疏,递给了陈翊琮。
“还有别的事吗?”陈翊琮问道。
“没有了。”
“那你回去告诉文时春,他的这封奏疏,朕收下了。”
孙北吉轻轻松了口气,他起身站了起来,向着陈翊琮躬身行礼。
“老臣代礼部,谢过皇上。”
说罢,孙北吉向陈翊琮告退,正要离去时,陈翊琮又唤了他一声,孙北吉站定回头。
“专司科举的事,除了吏部的几个老臣和御史台的那帮谏棍,朕看就礼部下面的人跳得最欢,你回去告诉文时春,这件事他最好管管。”
陈翊琮目光颇冷,“他这个尚书要是管不住,朕会来替他管。”
孙北吉无声点头,表示明白。
待孙北吉走后,陈翊琮随意地把手里的无字奏疏丢在了一旁,有些颓然地走到床榻边,两脚一蹬,倒在了上面。
“……皇上?”卢豆愣了一下,“您……您这会儿还出门吗?”
陈翊琮不答,只是侧身把头埋在了枕头下面。
卢豆看不明白陈翊琮在想什么,但他能看懂,这会儿万岁爷正烦心着呢。
于是他退到一旁,低头等着皇上自己把闷气生完。
陈翊琮抬起手腕——当年母亲求来的那个平安符,他至今缠绕在手臂上每日戴着。这符还有一个,在柏灵那里,勉强算是一对。
陈翊琮眨了眨眼睛。
要不然,干脆趁着今晚把话挑开了说一说呢?
……
见安湖西畔,日头还没有完全落下,整个湖面上没有一艘正在行驶的游船,只有一架小船被系在湖边的码头。
从晨间开始纷纷扬扬的大雪,已经下了一整天,这会儿正在慢慢变小。
整个湖面从昨日开始就被封禁了,只有码头边的小船上面坐着百无聊赖的两个年轻人。
雪天里,最高兴的是小孩子,即便是在禁湖之后,船上的曾久岩和张敬贞也能听到从远方传来的儿童的嬉笑。
曾久岩抱着手炉,靠在软椅上,养老似的望着船舱外的天空。
“这雪下的……感觉把人心都下空了。”他喃喃低语,然后拍了拍身旁的张敬贞,“你说这雪什么时候停?”
旁边的张敬贞脸上盖着一本书册,被曾久岩的这几下给闹醒了。
“……他们来了?”张敬贞睡眼惺忪地抬起头。
“没有啊,”曾久岩笑嘻嘻地道,“你昨晚干什么去了,今天这么困?”
张敬贞低头一笑,没有回答。
曾久岩才要追问,一阵隐隐的马蹄从远处传来,黄昏的日光里,陈翊琮驾马冲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他的近卫。
“诶,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