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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心理师 第261节

  衡原君沉默了片刻,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和柏灵好像确实坐反了位置。
  但他也没有什么好反驳的,良久,他沉眸轻声道,“这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你只是……还不明白。”
  “那就等我慢慢领会好了,不过在那之前你休想看到我主动投子,我宁可输得毫不体面。”柏灵笑道,“……在我们钱桑,有句老话。”
  “嗯?”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柏灵轻声说道。
  第十章 衔枚道
  柏灵离开以后,衡原君并没有立刻回屋。
  他依旧坐在方才与柏灵对弈的棋局边,望着棋盘上势力悬殊的黑白两方,回想着柏灵的每一句话。
  相较于三年前在宫道上愤怒地拂袖而去的那个小女孩,今日这个笑容中透着些微狡黠的少女,似乎变得更加难以收编。
  他觉得有点疲惫,又有点好笑,也不顾身上的衣服惹灰,径直往后倒在了地上。
  天空白亮,树影间的光线依旧刺眼,耀得衡原君皱眉闭上了眼睛。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这声音在衡原君的脑海中回荡。
  三希堂的那个晚上,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君平姐姐。
  而此时,宫墙之外。
  “你不用送我了,”柏灵停下了脚步,颦眉望向韩冲的眼睛,“我自己认得路。”
  韩冲也随着柏灵的步伐停了下来,但他丝毫没有转身回去的意思。
  他的目光从远方的道路慢慢转向近旁的柏灵。
  “这是明公的命令。”韩冲淡淡道。
  “你明公命令你什么了?”
  “送你出宫。”韩冲冷声道,“保证你的安全。”
  柏灵甚至笑了一声。
  “……明明你跟在我身边才更不安全。”
  她往旁边退了几步,而后快步向前跑去,韩冲则面无表情地从漫步变作了疾走。
  ……
  城西的百里巷,王裕章的员外府前,他亲自送韦十四出门。
  今日的韦十四没有穿他一贯的卫装,而是换了一身常服,
  “王员外不用送了,”韦十四停下了脚步,“到这里就可以了。”
  王裕章叹了口气,“吃个饭再走嘛!你今天就晚回去一点……柏司药那么通情达理,肯定不会怪你的!”
  “不了。”韦十四摇了摇头,“我晚上确实还有别的事。”
  见韦十四态度坚决,王裕章不好再挽留了。
  “一个月难得就见十四爷三两回,每次还要先对一遍柏司药的账目,都没有什么时间能好好说话。”
  王裕章看着外头韦十四乘坐的马车,脸上不无遗憾,他两手叉腰,佯作微怒,“下次我得把柏司药亲自请到家里来住上几天,到时候十四爷也就不必走得这么急了。”
  韦十四难得地笑了起来。
  “员外也不必如此,”韦十四轻声笑道,“明日我就一整天都有空闲了,如果不嫌叨扰——”
  “不叨扰!不叨扰!”王裕章眉开眼笑,“那我明日就在家中备好薄酒等十四爷驾临!”
  两人互行了一个拱手礼,而后韦十四便快步离去了。
  王裕章没有立刻回去,而是站在原地目送韦十四离开,直到身后传来一声温婉的“老爷?”
  他回过头,见妻子在侍女的搀扶下,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
  “你怎么出来了嘛!”王裕章连忙回身去扶,“不是让你在屋子里好好休息吗?”
  “老在屋子里休息,脚都要软了。”那妇人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垂眸笑了笑,“再说大夫也说了,平时也要走走,不能一味待在屋子里……”
  妇人缓缓踏出了门槛,望向韦十四离开的方向——那里已经恢复了人来车往,已经再不见韦十四的车驾。
  “刚才的那个白发人,就是老爷一直挂在嘴边的那位上差吗?”
  “是啊。”王裕章轻声道,“真是位奇人啊。”
  妇人掩嘴而笑,“能让老爷邀到府中来对账,想来必定不是寻常人物了。”
  “我们不在这儿说话了好不好?”王裕章轻声道,“外面冷,这会儿又在刮风,小心受凉。”
  王裕章扶着夫人慢慢往里院走,王夫人显然不愿意马上就回卧房,于是两人便慢慢走到了自家的待客厅。
  在客厅正南面的桌案上,王裕章三年前偶然从柏灵手里收来的那颗雕轴,此刻端端正正地放在那里。
  雕轴的表面已经被重新打磨过,温润而光亮,此时它身上红色的部分几乎快要不见了,淡黄色的光泽布满了球面——这预示着近日将有大雪。
  王裕章小心地扶着夫人坐了下来。
  “你生意上的事,我以往不常问,”那妇人低声笑道,“可难得见你对什么人这么上心,那我就不能不问了。”
  “反正明日他要来家中做客,夫人一起来就知道了。”
  “你先和我说说,”王夫人沉着嘴角,眉眼里却带着笑意,“说说看这是个怎么样的人,我再看明日我要不要也见一见。”
  “还记得咱们去年往北边铺的两条‘衔枚道’吗?”王裕章轻声道。
  王夫人点了点头,而后表情略略有些诧异,“难道说……”
  “是,”王裕章点头,“就是此人的主意。”
  自从建熙四十五年秋金贼劫掠,整个岱岳票号几乎在一夜之间陷入绝境。
  战乱之中,岱岳票号大约有三分之二的库银提前向南转移,平安地流入了南边的裕章票号,剩下的三分之一不是被金人抢走,便是被南下逃亡道路上的匪徒劫掠。
  王裕章为昔日的手足兄弟在徽州购置了房产和土地,好让他们在城里暂且有地方安居,不至于被官府带去开垦新村落。
  北方的商道至此全面瘫痪,三年来他们也不是没试过重振商路,但大部分出门的商队都无功而返——尤其是升明元年和升明二年的秋天,金人两次卷土重来,几乎让他们先前所有投入都付诸东流。
  “我当时也在想,难道北边那么大块地方就真的不要了?”王裕章笑起来,“至少,我老王家在江洲和大邺这两个地方的票号和商行,在当时基本都保住了,就这么放弃了实在可惜。
  “结果去年,我在票号里想这件事的时候恰好遇到柏司药来对账,韦十四也一起来了,当时我看他也在咱们总行的北地地图前站了好一会儿,觉得蛮有意思,就去和他搭了两句话。”
  说道这儿,王裕章压低了声音,“你猜他当时是在看什么?”
  “什么?”王夫人好奇问道。
  “他说那副地图上有好几处地方,看着不大对。”王裕章微微皱眉,“其实图上有几处标记确实是不大对的——因为整副地图里,只有见安江以南的部分是新制的,剩下的部分全都沿用了天启年间的老图。”
  “……这么说,”王夫人终于有些明白过来,“这位韦大人,对北地,很熟悉了。”
  第十一章 暗户
  “我当时也这么想,”王裕章笑道,“可后来一问,人家自打五六岁进京,就再没离开过平京这一带了。”
  “那怎么会一眼就看出错漏的?”
  “是啊,”王裕章轻拍大腿,“我也纳闷,但那个时候和他不熟,也不好多问。后来柏司药把每个月对账的活儿都交给了这位韦大人,一来二去的,我才知道原来他一直对北境,还有北境以北的冰原都非常有兴趣。
  “恰好,人家又有在北镇抚司做事的便利,所以常常能够近水楼台地去看些外头见不到的新图。”
  王夫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倒是真的方便。”
  “这还不止,”王裕章笑,“其实说到底,现在从平京这边一路北上,最恼人的现在不是金贼,而是拦路的劫匪,可现在的情况和当年盛元爷在的时候又不同了。
  “劫匪当然可以剿,但关键是现在时局动荡,剿了这一批,下一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起来,且金贼往后会不会杀过来也未可知,所以即便出钱剿了匪,清扫过的商道也不一定能保得住。
  “所以这些主路,从一开始就不大能长守。”王裕章的表情严肃了几分,“但还是有一个办法,可以暂时保证商路的畅通。”
  “什么?”
  “借东风。”王裕章手指在桌面上轻敲,“借向北地运粮军队的东风。他们手里有重火器,优势基本是碾压式的,只要官道上有军队出没,这些流窜的劫匪就会暂避锋芒。”
  “这个我倒是听说了,”王夫人点了点头,“先前外面有许多说书人在唱呢,说升明帝下令,路遇匪徒,就将他们视作锻炼行军的机会——在什么地方遇上了,就在什么地方剿灭。粮运可以适当逾期,反正那些粮食原本也不是用来救急的。”
  “是的。”王裕章点了点头,“所以,只要在粮运队伍的前后相随,就能有照应……但,朝廷是不可能允许这种做法的。”
  王夫人略略惊讶,“……朝廷不允许吗?”
  “当然不允许了,”王裕章轻声道,“若是人人都敢如此借道,粮食的解送队伍岂不就成了不要钱的镖师,被人无端揩了油水事小,可要是因此每次解粮都引来一团尾巴,最终耽误了正事,那可就——”
  “但我们的‘衔枚道’不就是……这样做的吗?”
  王裕章笑了两声,“夫人知道‘衔枚道’为什么叫‘衔枚道’吗?”
  “束马衔枚么,”王夫人轻声道,“在马蹄上裹布,在马嘴里塞上东西……这样马儿跑起来就没有声音。”
  “那为什么要没有声音呢?”
  “……”王夫人良久才反应了过来,“不是为了避开匪徒,而是为了不让朝廷解粮的队伍觉察?”
  王裕章笑呵呵的,没有回答。
  “这可……这可真是太大胆了。”
  王夫人回过神来,但脸上并没有多少忧虑,反而添了几分好奇的微笑,“粮食的解运也算得上是朝廷机密吧,那些取道和启程的消息,老爷是从哪里得的?也是那位宫里的柏司药帮忙打听的吗?”
  王裕章哈哈笑起来,“那个柏灵鬼精鬼精的,才不会把自己拖下水呢,她还拿这个来敲我的竹杠,要求一并入股,讹我商队每趟三厘的利润……要不然韦十四怎么会每个月都上门来和我对账——他们从前那些银子的月息,正常都是半年一结的。”
  王夫人这才完全明白过来,她掩嘴笑道,“这主意,是那位韦大人出的?”
  王裕章点了点头,他颇有几分惋惜地摸了摸自己和夫人差不多大的肚子,“这一年多接触下来,我觉得这位韦大人呢,不仅有急智,在很多商号和票号的事情上,也蛮有想法。
  “我就一直在想,有没有可能把人家这尊佛,干脆请到我这庙里来做事。”
  王夫人打了丈夫一下,“醒醒……那是上差,人家现在来家里对对账,那是给柏司药做事,勉勉强强算是份内之职,我们一介商户……家里可容不下这尊大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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